即使隔了些距离也能感受到火焰焚烧的温度,墨拂歌最终是不忍再看下去,只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看向手中的书页,只是无论怎样集中精力,纸张上的字句都不过是一片模糊的墨痕。
反倒是闻弦始终面色平淡地注视着那片火海,风吹得她衣袍上下翻飞,仿佛即将扑火的飞蛾——却终究一动不动。
“怎么在哭?”叶晨晚的嗓音响起在耳畔,她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墨拂歌身边,替她拭去眼泪,将书册阖上避免泪水打湿书页。
“你闻到香味了么?”墨拂歌没有回答,而是又问。
叶晨晚点头,她的确也闻到了那股奇异的花香,并非来自于这些春日盛开的花木,而是一种混合了多种气息的异香,并非自然所有。
墨拂歌重新看向那片焚烧的火海,轻声道,“这香味是因为苏辞楹的尸体在焚烧,她为了保存自己身体在死后不腐,定然是自临死前就开始服用秘药,这种药很痛苦。”
“她是以怎样的心态去做这件事呢,她明知道,自己已不可能再复生,连闻弦复生一事,在当时亦缥缈如水月。”墨拂歌的声音很轻,几近呓语,不知是在问叶晨晚,又或是在问自己。
“是么,我觉得或许在那时苏辞楹前辈就笃定闻前辈会有复生的那一日,所以才希望再见时闻弦仍能看见她面容如初,哪怕她自己已经见不到这一天了。”叶晨晚沉吟了片刻,如是安慰道。
“我们早不知当初人究竟作何感想,不过是可怜命运作弄罢了。”命运二字在舌尖泛开沉重的苦涩,墨拂歌来来回回咀嚼着这两个字,神色怅然。
不知她是为苏辞楹与闻弦惋叹,还是想到了更久远的东西。
火焰不知疲倦地燃烧着,从午后直至日暮,才在如血的残阳下缓缓熄灭。
那种奇异的芳香仍未散去,在春日盛开的紫藤下,只有焚烧用的高台余下一片焦黑。
先前安然沉睡的女子连带着那身大红色的嫁衣都已经被焚作灰烬,唯余下残阳血色间那一具森然的白骨,在这样绮丽的盛景间落寞又可怖。
朝为红颜,暮为枯骨。
一直在旁边安静注视着这一幕的两人看向远处的闻弦,刚想说些什么,却只见枯站了整个午后的闻弦终于迈步来到苏辞楹的骨骸前。
她的眉眼一如当初,相爱的人却已是这样一具累累白骨。
红颜白骨。
她仍然一言不发,不顾焚烧后的焦灰,直接抽走了几根完好的骨骼转身离开。
临走前只丢下一句,“埋了或是烧成灰,你们自己决定,都不必与我再说了。”
墨拂歌却也只是良久地注视着残阳下的这具枯骨,轻声道,“若我有一日离开了,殿下也不必厚葬,将我的尸身焚烧成灰,埋在后山我娘和姨母的衣冠冢旁就好。”
叶晨晚只是自身后抱住她,手臂不自觉地用力,像是要将她融入骨血,声音有些沙哑,“为什么要说这种话?连以后同我合葬都不愿意么?”
“不只是,殿下该长命百岁的。我不想殿下一直放不下。”墨拂歌安抚性地握住她的手,“如果殿下真的舍不得的话,那让我的骸骨陪着殿下也是好的。”
“好了,好了,不要说这种话了好么?这都是很远的事情了。”
“好。殿下若愿与我死后同穴,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叶晨晚将头埋在她的肩廓,感受着梅花冷冽的清香才终于能安心些许。她并不想在此刻与墨拂歌谈论百年之后的事,但看着残阳下苏辞楹的白骨,她亦感受到一种良久的怅然沉重地压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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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拂歌并不清楚闻弦在离开后究竟去做了些什么,只知道那一晚她房间的灯亮了一夜。
无论如何,苗疆的事务也算告一段落,她与闻弦的交易也顺利完成,京城风波暗涌,叶晨晚终究不能久离京城。
在事务尘埃落定后,墨拂歌与叶晨晚收拾好行装,准备返回墨临,临行前还是去向闻弦辞别。
春日高悬花照影,在回廊间那片紫藤花下,很轻易地就寻到了闻弦的身影。
“闻前辈。”墨拂歌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轻声唤道。
闻弦淡淡地抬眼看她,“有话便说吧。”
“今日来是向前辈辞行的,我与宁王殿下要准备回京城了。”她始终都是这样一幅温和有礼的姿态,挑不出错处,闻弦看她这副模样心中却怎样都不是滋味,或许是因为她在言行上实在是影影绰绰有苏辞楹的轮廓。
眼见闻弦无动于衷,墨拂歌淡淡一笑,“看来闻前辈是不准备同我们一路了。”
“我作甚要和你们一路?我对京城那些蝇营狗苟没有兴趣,几百年了还是一个样。”她轻哼一声,仍然保持着坐在廊间的姿势。
“那您是打算回苗疆还是再在清河住一段时间?”
“都不。”闻弦有些厌倦地垂眼,“闻鸢继任教主之位我也放心,这地方待久了也让人不舒服。过几日我便出发随意走走,两百年沧海桑田,该好好看看现在的河山了。”
墨拂歌笑意温和,“闻前辈自己有打算最好不过,您若是想回清河,大门亦随时为您敞开,您若有事要寻我与晨晚,从苏家这边派人往墨临说一声便好。如此,还只有最后一事。”她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精巧的檀木盒放在闻弦身边,“这是苏辞楹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