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是他登基,臣妾作为皇后,还要打理宫内的各项事务,和离更是无望。”江欲然一边说一边笑,笑意却显出几分凄凉,“就算他不过是个皇位上的傀儡,却也要维持皇家的脸面,这世上何来帝后和离之事?”
“您或许不相信,从他登基起,臣妾就在等这一天,他只是一个傀儡,等到他从皇位下来的这一天,我就能与她和离了。”她以一种恳切的目光看向我,“陛下,我想到若我要在这深宫,这王府内与一个陌生人相对一生,我的确心有不甘。臣妾不愿如此碌碌蹉跎一生,只愿放弃荣华富贵,回江南采莲。”
说着,她再对我一叩首,双眼含泪地望着我。
我诚然是理解她的,世人或许觉得她身为王妃,衣食无忧,身份贵重,与丈夫虽无感情,但也无矛盾,已是许多人羡艳的圆满。
但我知道这幽深的宫廷,这没有期待的漫长生活有多么将人磋磨。因她心有愿望,有自己想过的人生,所以才更受不了这日复一日死水般的生活。
我又在那双泪眼婆娑的清澈双眼里,看见了谁的影子呢?
临近端阳,蝉声总是嘶哑着不知疲倦地鸣叫着,午后的日光照得窗扉明透。
她的愿望很简单,已经是汝南王的玄昭自然也不用再去维护什么皇室的脸面,而我只需要点一个头,只需要玄昭失去一点小小的脸面,就可以给一个女子下半生的自由。
我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最后向她伸出了手。
她望着我,一时间不知道是何意思。我只能解释道,“江小姐,起身去写你的和离书,然后交给朕吧。”
她一时间不敢相信我如此轻易地就答应她了,诚惶诚恐地扶着我的手起身,“陛下,答应我了?”
“此事并不算什么大事,答应你,于你,于玄昭都是一种解脱。”我如实回答,看着她的眼睛,最后笑了笑,“我想过许久,朕的心上人,为朕付出了许多,但朕却给不了她自由。我们俱在高位,身不由己,成全不了自己,但可以成全你。”
她将那封早已准备好的和离书递给我,我拿出自己的私章,蘸了朱红的印泥为她盖上,“拿去吧。玄昭若是问起,你如实说是朕应允的就好。”
她满脸欣喜地接过这封和离书,对我连连道谢。
“你早就准备好了这封和离书,是笃定了朕会答应你么?”
她收回面上的笑意,严肃对我道,“臣妾不敢妄自揣度上意。只是臣妾听闻过,从前灵帝也想为您指婚,也有许多贵族想与您联姻,俱被您推拒了。新皇登基,本该选秀充实后宫,您也未做。臣想,您定然是有自己的考量的,也不愿将自己的终身草草随意托付。”
我看向她的目光带了几分欣赏,她的确是一个聪明的人,庸碌如玄昭,能有这样一位王妃属实是他高攀。
“你说的话,朕也赞同。如此在深宫后院里碌碌一生,的确会心有不甘。是玄昭配不上你,故而朕愿意成全你。”
她终于不似初来时那么紧张,小心地摩挲着这封能给她带来自由的和离书,“臣妾冒昧一问,您的心上人,可是祭司大人?”
我起先诧异于她竟然能够猜到,转念一想,若是连她都能猜到,这件事在朝野间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我没有否认。
“朝堂凶险,祭司大人愿意为了您留在您身边,那说明在她眼中,您是比自由更重要的存在。”她对我扬唇,笑意嫣然,“虽然臣妾更喜欢自由,但若能有这样的人相伴,是一生幸事。”
“朕知晓。”这下轮到我在她面前惭愧了,“所以朕总觉得辜负于她,能给她的太少。”
“也许她所求的并不是这些世俗之物呢?”江欲然如是道,“祭司大人惊才绝艳,想必金银俗物也入不了她的眼。她这样的人要是空守着一个所谓的名分,才是蹉跎岁月,浪费光阴吧。”
我看向窗外,梧桐叶青碧,日光正好——很适合出去走走。
我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
“你说得对。我能给她的已然太少,这些许的自由,却也不能再拿走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江欲然的肩廓,“回江南采莲,做你想做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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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欲然离开时,在含元殿前再行了跪拜的大礼。
我重新把玩着内官监呈上的凤印,玉质温润,触感冰凉。
总让我想起那个人的双眼,眼波脉脉温柔,却又落下一场春山夜雨。
我最后下定了决心,将这枚凤印自手心抛出,和田玉制,价值连城的印玺叮咚坠地,四分五裂。
心间的一处囚笼亦应声而碎。
玉碎之声惊动了殿外守候的宫人,她们走入时,只见到地面上碎裂的玉石,以为发生了什么,诚惶诚恐地跪在地面问可是这印玺我有何不满?
我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起身,“并非,只是朕,不再需要这枚凤印了。”
如今骄阳正好,我一刻也不想再耽误。
“备马,朕要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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