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这群玄朝旧臣第一次进入含元殿,但却是他们头一次这样如坐针毡。
主位上斜靠着椅背的君王坐姿慵懒,玄黑色的袖摆以金线绣出重瓣莲花,自有一番庄严气度。她只是一只手撑着颌骨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上的文书,任由午后日光将眼睫染成金黄。
明明是正静谧的场景,几个臣子却觉得战战兢兢。
毕竟与叶晨晚打了交道后才会知晓,从前领俸禄混日子的好日子已经到头。昔时最知晓这些把戏的同僚已经变成了上司,那这些糊弄人的把戏自然是再做不得数了。
“朕不明白。”一边批阅着手上的文书,叶晨晚一边道,“红绡阁一事,那扶风楼的老板既然出得起这个价,青楼也接受这个价码,两方你情我愿,你们这几个外人到底在急什么,还非要为这些琐事闹到朕面前?”
座下一个臣子咬牙道,“陛下,可是那红绡阁内的女子,都是族人有罪,被全族抄家,没入贱籍的戴罪之身。怎能就这样轻易买卖了?若是都这样,还何来王法?”
“朕知晓,所以前些时日登基大赦天下,朕一并免了那些姑娘的贱籍,她们已是良民之身,可以自寻生路,倒不用你们几位朝廷命官日日这么惦记几个百姓。”叶晨晚连眼神都未分给他们几人,语气平淡地道。
“陛下!”其中一人提高了些声量,语气焦急,“依律法,一旦没入贱籍,子孙后代则世世都是贱籍,怎能就这样轻巧给这些罪臣之后自由之身?”
此话终于让叶晨晚停下书写的动作,朱笔的笔杆轻点着颌骨,帝王很少显露情绪,多数时候都是眼眸含笑的。
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意味深长,午后日光也不过将她眼底勾勒出一点亮色,“爱卿说的是哪朝的律法?”
她的语气中虽然未有怒意,却让殿内的几个人脊背发寒,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当即纷纷跪地叩首,“陛下恕罪!臣等未有冒犯之意!”
毕竟这条律法,是玄朝的律法,叶晨晚登基后从未承认过这条律法。
叶晨晚冷笑一声,任由他们跪在冰冷的地面,“顺带一提,日后该抄家抄家,该流放流放,但不会有没入贱籍这个惩罚了。明日昭告天下,前朝这条律法到此为止。”
“陛下,何必无条件地这样宽恕这些罪臣之后?”又是劝阻之声。
叶晨晚的目光在反对的众人里扫视一圈,最终目光停留在反对得最激烈的一名朝臣上,“李卿,朕是真的很好奇,这红绡阁里是有你仇家的女儿么,你作甚对一群青楼女子死咬着不放?”
“还是说,这青楼中有你惦念的人?”
这无疑是个危险的问句,他自然不敢承认他在阁中的分红,靠着吃女人的血肉赚得盆满钵满。更不愿相信他从来瞧不起的,娼妓也能有朝一日摆脱贱籍的身份。但拥有更高权力的人在质问他时,李骏当即否认,“臣不敢,臣只怕这些罪臣之后不感激陛下的恩情,成为祸患!”
“有罪之人自有刑法惩治,为何偏要罚她去做娼妓?”叶晨晚反问,“还是说李大人也能接受日后若是家道中落,你的好儿子也被送去青楼?”
这种幽深的目光只持续了一瞬,很快叶晨晚又重回了素日里眉眼含笑的模样,“不过李卿兢兢业业,倒的确不用担心有这一天。”
跪在地上的李骏此时已是满头大汗,他自然知晓自己算不上清白,自家那不成器的儿子更是闯下了一堆的祸事。叶晨晚若是有心去查,别说自己的儿子,就是自己全族都能被丢进大牢。就算没有罪过,他全族的生死也都在君王的一念之间。
何必为了几个女人在此处忤逆君王呢?
他见风使舵,当即改了口,称颂着帝王的仁慈圣明。另外几个反对的人一看李骏都已经倒戈,自然也顺风倒地对此事没了异议。
正当他们准备行礼退下时,叶晨晚却将几本批好的奏折与一封诏书递给了身旁的女官,“这几个被参了流连烟花之地,还在里面欺女霸女的,一并廷杖三十,发配百越充军,永世不得回京,朕嫌他们碍眼。再派刑部的人查一查,哪来的这么多钱花在这些地方。”
她说着,沉吟了片刻,又道,“传朕口谕,行刑之地便挑在午门早朝前,百官皆要来看,无故不得缺席。”
含笑看了一眼正准备离开的几人,“几位爱卿也要记得来看。”
这几人的罪状其实都在折棠搜罗好的卷宗里,但现在还并非合适的处理他们的时间,明日先杀鸡儆猴,日后有的是收拾他们的时候。
这些人在之后自然为所种下的恶果付出了代价,连罪名都用不了什么功夫搜罗,死得轻若尘灰,自然也不值得几滴笔墨着墨。
而被廷杖那几个人,廷杖三十并不是一个小数目,更何况还有叶晨晚用心打的暗示,行刑的士兵不敢怠慢,第二日几人的惨叫声响彻了午门,直被打得血肉都溅到了围观的大臣脸上。
这当中有好几个人被抬下刑场后,伤未养好就一命呜呼,再不用受充军之苦,而侥幸活下来的两人也落下了残疾,还是被送去了百越蛮荒之地发挥余热。
叶晨晚叹息一声,不再为这群脏东西劳神,收拾这群东西算不上什么难事。在他们都离开后,转而终于打开了御案上一直被搁置的,来自北方的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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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为什么要派使节去出使中原?”龙椅上的男人面露不解,嫌弃地翻阅着手上的奏章,“叶晨晚恨透了魏人,谈也谈不出个名堂。”
慕容锦强忍住心中的不耐,她向来讨厌和蠢货说话的原因便在于此。蠢人的理解力太有限,每次都要让她多浪费许多口舌去给他解释一些显而易见的东西。
“没让你去谈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过是些外交的往来。新皇登基,总该去瞧瞧景朝的虚实。”
拓跋诩在心里权衡了一下,横竖派几个使节去也掉不了几根毛,遂点了头,“那便派礼部准备一下吧。”
“我也要一并同去。”
慕容锦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却吓得拓跋诩差点丢下手里的笔,“你去做什么?!”
他害怕这个女人一去不复返,他虽然不喜欢这个狂妄的女人,但正是计划的关键时刻,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自然是去见墨拂歌。祭司身份贵重,若没有些合适的身份,可是见不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