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听到叶晨晚缓缓开口,“可惜朕的父亲死于祁连山的风雪之中。”她的眼眸意味深长地扫视过玄朝使臣所坐的位置,“不过诸位魏国来使大可放心,大景境内,不会发生使臣伤亡的荒谬之事。”
叶晨晚这句话说得漂亮,让殿内如坐针毡的景朝大臣终于舒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得了叶晨晚不斩来使的保证,使臣竟是还未收敛,继续道,“哎,昔年容大人在大魏朝堂上谈苏武持节,风骨气节亦不输苏武,真是让人怀念。”
话音刚落,他便成为了殿内目光的焦点。或有忠于新帝的大臣对他怒目而视,又或有领着新朝俸禄的玄朝旧臣惭愧不堪。
毕竟容应淮忠的是哪位君,哪个国,而他的女儿却又踩着他所效忠王朝的森森白骨坐在帝位之上。
终于有臣子按捺不住,起身怒斥,“陛下的父亲是忠义之士,但灵帝凶残昏庸,恶比桀纣,陛下顺天应人,清君之侧,此乃天经地义,天下士民无不心服。遂闵宗效尧舜之事,禅位于能者,实乃天下之幸事。”
叶晨晚看着殿下大臣争得面红耳赤,神色也依然平静,走上这条路时,她便知晓荣光当与诋毁并存,几个使臣在下面空磨嘴皮子,并不值得她为此多看一眼。
她终于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这才看向魏国使臣,“朕的父亲出使魏国时,昔时文帝还与朕的父亲提起贵国皇室和睦,兄友弟恭。却不知宣帝崩逝,其子年幼,魏皇既自诩忠孝,何不效仿周公,辅佐幼主,七年还政于成王?”
*文帝:拓跋雍之父,拓跋诩之兄*宣帝:拓跋雍
冕旒珠玉相撞之声清越,而珠光后的那双琉璃眼眸笑意浅淡,却让人不寒而栗。
这话到让魏国使臣如坐针毡起来,拓跋诩做了些什么,他们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偏偏夺位后他自己心虚,还要四处宣扬自己如何忠孝,是迫不得已为社稷登基,这下倒是将把柄送到了叶晨晚手上。
叶晨晚无非是父亲是个忠臣,女儿却做了新朝的君王。
和拓跋诩这种弑兄弑侄的人比起来,倒也是眉清目秀起来。
要将拓跋诩比为姬旦,行周公辅政之事,不过是让天下人嗤笑罢了。
殿内甚至掩盖不住窸窣的笑声,叶晨晚才终于挥手,“今日佳宴,何必多谈朝政?诸君还是莫要辜负良辰。”
丝竹声起,菱阳殿内又复归歌舞升平的模样。
在魏国使臣的座位后,慕容锦依然安静地扮演着斟酒的宫人,安分得如一片尘埃。她用了易容之术伪装成魏国使团的侍女,混入这场宫宴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她对这种两方说些没意义废话的行为显然是不感兴趣的,这些使臣敢在宫宴上如此挑衅叶晨晚,自然背后有元诩的授意。可惜他自认为提起容应淮是在戳对方的脊梁骨,倒是忘记了自己的手上还沾着亲侄儿的血。
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视过宫殿内衣衫各异的众人,只为了寻找那一个人的身影——可惜并不在。
看来祭司大人对这场宴会的态度是和自己一样的——无趣的口舌之争罢了。
有了叶晨晚的纵容,墨拂歌就更少出现在这些无趣的宫宴与朝堂之上。
但所有人都知晓,她是君王身后无处不在的影子。
、
墨临城邀月楼
新皇登基,旧朝覆灭,伴随着对无数旧贵族的清洗,亦有他们府邸内的无数宝物流入了京城中的拍卖场里。
面对前面拍卖的无数奇珍异宝,雅间内的女子都不曾多看一眼,直到一楼的看台上呈开一副卷轴,其上笔墨入木三分,笔力遒劲,自成风骨。
“诸位请看,前朝水月居士江月明的真迹《西北高楼序》,笔画如行云流水,自有气韵风骨,确是她的真迹无疑。”
此言终于让白衣女子起身,用扇骨轻挑起垂幕珠帘,叮咚作响。
自二楼远眺,粗略看去,的确是江月明的真迹无疑。
这也是她会出现在此处的原因。
楼内唏嘘声不已,江月明因书画享誉盛名,流传于世的作品却少之又少,是以不少人都不敢相信这是她的真迹。不知是哪家的传家之宝因故流落,才出现在了这座拍卖场内。
一楼看台上的拍卖师仍在滔滔不绝地介绍这副作品,“江月明流传至今的作品寥寥,《西北高楼序》更是她的成名之作。诸位万莫错过。”
木锤敲击在台面,“五千两起拍——!”
竞价声四起,可惜书画之物,终究不似奇遇珍宝,最需能欣赏的有缘之人。
随着价格喊到接近十万两时,已是大浪淘沙,只余下了两位天字雅间的客人竞价。
“小姐,对面天字二号雅间出价九万六千两,您还要加价么?”
留给侍女的不过是白衣墨发的冷淡背影,墨拂歌面上并无多余神色,她只是有些诧异,自从新皇登基,清算了无数旧臣,如今的墨临城能,或者说敢与自己竞价的贵胄少之又少。对面雅间与自己竞价时,每次都只在自己的价位上多加一千两。
就像是挑衅一般。
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