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觉孝说完这句话后棠棠和觉胜他们都沉默了,农民主要是靠天吃天,不仅分到的粮食没多少,市面上的粮食价格也会上涨,要是闹涝灾,意味着大家都得饿肚子。
这场雨下了大半个小时才渐渐变小了,总算看到了一点雨停的指望,苏觉孝远远的就看见一个披着蓑衣、穿着黄胶鞋、裤管挽到膝盖的人影朝着打谷山的方向走去。
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随手拿着旁边的深蓝色油布伞就跑进了雨里,连棠棠在后边喊话都没听见,“二哥你去哪!”
这雨连续下了有五六天了,从八月份就开始一直下,上个月他们一直不停在挖药材,她手里终于攒下了二十块钱,这几天他们没办法上山挖药材,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瓦妮心里急得不行,蹭蹭上火,嘴角都起了两个燎泡。
好不容易雨势变小了,她想着,不管怎么样她都要上一趟山,不管多少,药材品质好坏,总归能有一点收获。
泥泞的山道比往常难走十倍,青苔裹着泥浆,踩上去直打滑。
瓦妮杵着一根随手捡来的拐杖往上走,突然脚地一滑,整个人向后栽去。
千钧一发之际,苏觉孝从身后一脚蹬上来,踩在了一处比较坚实的泥地上,一只手抓住了支撑的毛竹,另一只手扣住了瓦妮的手腕,拉扯着她不至于栽倒进泥泞里。
雨不大,但风吹着树叶刷刷作响,苏觉孝只能扩大了音量,“瓦妮,你不要命了?!”
苏觉孝的话刚说完,就听见“轰隆”一声,不远处的土坡轰然倒塌,泥水裹挟着松动的石块滚下来。
黑云压顶,两人脸色惊变,这是山洪暴发的征兆。
……
一直到晚上,大人下工后才从棠棠口中得知苏觉孝下午出去后就没再回来,又从见过瓦妮的村民口中得知她可能是上了山,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雨已经停了,被雨水泡过的泥路很烂泞不堪,村里人朴实,听见老苏家说俩孩子不见了,都顾不上手头上的事了,披着雨衣举着火把就是帮忙出去找。
刚到山脚下,就看见了相携着往回走的瓦妮和苏觉孝,俩人身上全湿透了,从头到脚都糊满了泥浆,看着就像两座狼狈的泥人。
于亚红冲上前来掐住了瓦妮的耳朵,又急又气,“你这死丫头,读书读书,连自个的命都不要了,读来有什么用?!今天要是折在山里头,我做鬼都要把你从阎王殿拽回来抽你的筋!”
“家里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漫山遍野寻你们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兔崽子,你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你!”
于亚红拉扯着瓦妮又打又骂,但到底还是自己闺女,忍不住红了眼眶。
最终还是生产队长举着喇叭吆喝,“快让开,先让孩子回家!”
人群中自动让开一条道,苏会民看着帮忙的村民,“两个孩子没事就好,今天真是多亏了大伙帮忙了,到我家里喝个茶歇歇脚再走吧。”
“大家都是邻里邻居的,这俩孩子都是看着长大的好孩子,说谢就见外了!”
出来前大家家里都烧着晚饭呢,这会人找到了,都说要回家吃晚饭,摆了摆手说改天再来喝茶。
于亚红也不嫌弃瓦妮浑身脏泥了,揩了把眼泪,搂着她的肩膀往老苏家走。
瓦妮想起山洪泄下时,是苏觉孝替她挡住了撞过来的老树根,她咽了咽喉咙,“觉孝,谢谢你。”
……
这一身脏泥,瓦妮整整洗了一个小时才洗掉,于亚红提了一大桶热水,又往水里倒了大半瓶白酒和剁碎了两大块老姜,皮肤泡得通红,头发和皮肤上都是酒和姜的味道,感觉脑袋都轻飘飘的,像踩在云上似的。
“你这死嫚子!是存心要把我们一家子往绝路上逼是不是?山塌了、蛇咬了、摔进沟里喂狼,哪一样不比读书痛快?!”
“药材药材!你眼里就那点破烂!”于亚红忍不住又掐了她一把。
瓦妮知道自己给大家添麻烦了,她咬着嘴唇不顶嘴,默默承受了她娘的怒火。
“瓦妮姐姐,你好点了吗?”门口传来棠棠的声音。
“是棠棠啊,你哥哥怎么样了?”
“我哥哥已经洗完澡没事了。”棠棠手里捧了个搪瓷缸,“我娘给熬了老姜红糖水,她让我给瓦妮姐端一碗。”
这红糖水可是难得的好东西,于亚红脸上露出笑容来,“替我谢过你娘。”
但面对瓦妮就没这么好脾气了,她哐当把碗砸在她面前,“喝吧!喝了才有力气再去送死!”
这时苏老二和于亚红的大儿子苏栓福走了进来,“娘,就让瓦妮继续上学吧,她一个女娃娃读书又花得了多少钱呢?她想读书就让她继续读,咱们家里这么多人还供不起一个女娃娃读书吗?瓦妮成绩比我们几个都好,说不定将来还能成为咱们家里第一个门外办事的人嘞!”
瓦妮的三个哥哥,二房的栓福、草根、虎娃都因为成绩不好陆陆续续辍学了。
于亚红嘴巴一咧,忍不住哭了,如果可以她又怎么不想让瓦妮继续读书,“可我得对你们的将来负责啊……”
“我知道你在操心我们过两年盖房子娶媳妇的事,娘,家里就这么个情况,就算瓦妮不读书,家里还是这么个烂包光景,永远都攒不够盖房子的钱,不在那点子学费生活费上!跟瓦妮读书的事情比起来,我们几个就算打光棍打到三十岁,这都不算事,你总不能为了几间土坯房,就生生折断了瓦妮读书的念想!”
瓦妮听到她大哥的这番话,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就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