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年哥,谢谢你送我的蓝书包!”苏觉胜挺直身板,咧着一口白牙笑,罢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大棕皮厚笔记本,“舒年哥,这个送给你,这是我用攒了两个月的零花钱买的,祝愿你在宛丘一切顺利!”
“舒年哥,这是我自己编的平安结,祝你一路平安。”棠棠也送出了自己的礼物,这个平安结是她连夜编的,用的是从集市里买的红色粗棉线,每一根都结实又匀称,平安结编得很精巧,中心的吉祥结纹路清晰,线条流畅自然,周围的丝线均匀地延展出来,相互交织,紧密而工整,没有一丝凌乱。
周舒年收下了他俩送的礼物,他拍了拍两孩子的脑袋,脸上挂着温润的笑意,“礼物我就收下了,记得,要好好学习,争取将来能成为一个有意义的人。”
棠棠、苏觉胜点头,“舒年哥,我们记住了。”
王春兰别过头去,用粗糙的袖口揩了把眼泪,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提醒道,“该上车了。”
汽车开动的瞬间,棠棠的目光忍不住落在王春兰的身上,她的眼睛通红,像是被灶火熏了整夜,声音沙哑得像磨钝了的镰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副单薄佝偻的空壳立在原地。
棠棠突然追着车跑了两步,她用手当成喇叭朝着行驶远去的小车喊,“舒年哥、保重!”
……
喻老五已经在县养殖场干了大半年,养殖场给分配了宿舍,他平时就住宿舍里,只有放假的时候才会回望乡村,虽说养殖场不是个轻松活计,但他已经很满足了,工作稳定,工资有保障,而且还有一些各方面的贴补,不需要一年到头在地里挣命,继续熬怎么都望不到头的日子。
喻家现在还没分家,他每个月三十五块钱工资,给家里寄十块补贴一些家用,他原本是打算寄二十的,但他爹娘不愿意收他那么多钱,知道他刚开始工作也不容易,就只收了十块,剩下的让他自己攒着将来娶媳妇用,喻老五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他的同龄人基本上都早早娶媳妇了,要不是家里的光景烂包,也不至于一拖再拖。
喻老五没什么大花销,他估摸着再过一两年,手头上多攒一点钱,想办法弄一张自行车票,这样他买上一辆自行车,回家就方便多了。
养殖场是两班倒,他上完夜班从养殖场出来,回到宿舍第一时间就是拿了衣服去澡堂子洗澡,除过泛着酸味的工作服外,最难闻的就是生猪粪便的气味,肥皂沫子打满全身,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喻老五换上一件深蓝色涤纶衫,这是他上个月发了工资花八块钱在县百货公司买的。
刚发了工资,从澡堂子出来,喻老五琢磨着先去吃点东西,再去一趟商店,他打算过两天放假时去一趟榆槐村的大姐家,给大姐家的几个娃娃捎点礼物,最后再回宿舍补觉。
商店里人来人往的,他在货架上挑了半晌,最后挑了一盒据说是从省城进货来的水彩笔,他记得前两年棠棠这妮子很喜欢画画,也不知道她现在还有没有在画画了。
他给觉胜挑了一件藏青色的涤纶衫,给觉孝挑了一件浅灰色的涤纶衫,这种材质的衣裳穿起来笔挺又耐脏,质感和农村织出来的粗布衣裳完全不一样,不会显得皱巴巴的,穿起来舒服又撑场子。
从商店出来,半个月工资花光了,但喻老五不仅没感觉肉疼,还有种花钱的畅快感。
如果不是大姐一家,他现在还在村里种地,哪里能被养殖场招工上,做人最重要的就是知恩图报。
从商店出来,没走几步路,就瞧见路边有位老人捂着胸口坐倒在花坛旁边,喻老五忙大步上前,试图把老人架着给扶起来,“老人家,你怎么了?!”
老人的嘴唇干得像裂开的土地,他捂着胸口,脸色痛苦的指了指自己的口袋,“药,药……”
喻老五听到这话,忙伸手进老人的口袋摸索,很快就摸到了一个小药瓶,“吃几粒?”
“三、三粒……”
他拧开瓶盖,倒出三粒药,又从自己的水壶里倒了点水,小心翼翼地喂老人把药服下,老人起不来,喻老五也不嫌地脏了,干脆就在那花坛边坐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大爷,好点没?不行咱们还是去医院吧。”喻老五问。
老人微微摇了摇头,有气无力道,“老毛病了,吃点药就好了,就不用上医院折腾了,小伙子,你真是个热心肠的好后生啊。”
“那你家住哪?我干脆送你回家吧。”喻老五还有其他事要办,但让他就这样把一个情况不妙的老人丢在路边也实在是做不到。
老人住在县拖拉机厂的家属区,看起来应该是退休职工,院子里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从院子里走出来一个像是老人女儿的年轻姑娘。
“爹,你怎么了?是不是心脏病又犯了?!”
“天气一热,血管就像打了结的麻绳,走两步就喘不上气,多亏了这个后生及时出现,还把我背了回来。”
“早跟您说了多少次了,别赶在大中午出门,偏不听!”那年轻姑娘把老人给扶进了屋子里。
喻老五看老人回去了,也送了口气,背起身上装了礼物的挂兜就打算离开县拖拉机厂。
那个年轻姑娘又从屋里跑了出来,“欸,大哥,谢谢你帮了我爹,你到家里喝杯水再走吧!”
她这一跑出来,灿若繁星的眼眸正好就撞进了他漆黑的眼底,风掠过她被汗水浸湿的额前碎发,蓝布衫子的衣角被风扬起,两条辫子又粗又长。
他突然想到了山坡上常开的马兰花,蓝格盈盈的。
喻老五目光落在她身上好一会,才意识到这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抱歉,我还有事水就不喝了,先走了。”
老人倚在门槛上,颤巍巍地招手,“后生,进来喝碗茶水再走……”
“别跟我们客气,我叫李素琴,在县医院当护士。”还没等喻老五再次拒绝,眼前的年轻姑娘已经快步走到他的跟前,伸手就要接他肩上的挂兜。
“我叫喻震麒,在养殖场干活。”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喻老五当然不叫喻老五,只是相比于文绉绉的大名,村里人或是家里人都更习惯叫他老五,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喻老五这个名字了。
喻老五就这样被请进去喝了一盏茶水,谈话间他也了解到了这一家人的家庭情况,老人的老伴早已经去世多年,眼前的年轻姑娘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二十三岁,区卫校毕业后被分配回了县医院当护士,大哥二哥都结婚搬出去住了,只有她还没有嫁人。
喻老五喝完茶水就离开了,他想起那双明亮的眼睛,心里泛起了一阵涟漪,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把那点子旖旎心思摒弃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