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棠试图回忆这位生身之父的面容,想了半天,却觉得模糊。犹记得千年前,他与母亲的活动范围只有勾栏深处一座楼的顶楼。不许出去,旁人也不会来,抬头只能看得见四方天,低头是流落风尘的女子强颜欢笑,那些来寻欢的男子丑态百出……母亲不让他低头看,偶尔还会捂住他的耳朵,他在母亲怀里抬起头,看见她眉眼间的忧愁,一日多过一日。
“引一支洛水绕过此墓吧。”钟离棠回神后,低喃道,“也算了却他……他们的遗愿了。”
洛氏族人无不同意,当下便有修士施法挖渠引水。
当城外的洛水顺着沟渠,缓缓流经过墓地时,忽然有风起,把墓旁梅树上的残花吹落,残花随风飞舞过钟离棠的肩头,不偏不倚地落入水里。
与此同时,洛氏修士们骤然浑身一轻,冥冥中,仿佛有什么消失了。
事了。
经过一天舟车劳顿,疲惫不已的钟离棠先行去客房休息。
洛如珩被洛氏族人围住。
“仙尊乃先祖独子,于情于理,洛氏的产业都该有仙尊一半,如珩你在仙尊身前侍奉多时,比较了解仙尊,你看我们是直接给还是?”
以洛如珩对钟离棠的了解,他提议:“小师叔不缺这些身外之物,你们想补偿他,还不如去讨好他——”
他伸手指了指谢重渊。
于是谢重渊天降横财,白得了一大堆金银珠宝做的精美饰品。
然后当他喜滋滋地想带去给钟离棠看时,却被挡在了门外。
“我乏了,你也去隔壁房间歇息吧。”
门内传来钟离棠的声音。
谢重渊便故技重施,等到天完全黑透,估摸着钟离棠睡着了,就变成小龙崽,仍是不走门,去爬窗,谁知刚把窗推开一条小缝,挤进个头。
就被一根手指轻轻地抵住了额头。
小龙崽抬头,隔着冰绡,对上钟离棠垂下的眼睛。
“……”
糟糕,被发现了。
谢重渊讪讪地退了回去。
钟离棠把窗合上,回到榻上躺下,明明身心疲乏,却辗转反侧。
一夜无眠。
第二天,满脸倦色的钟离棠甫一拉开门。
就有一团黑漆漆、胖乎乎的东西滚了进来,正是谢重渊化作的小龙崽,还没睡醒,滚到钟离棠脚上,就随遇而安地趴在他脚上继续睡。
钟离棠垂眸看着他模糊的小身影一会儿。
轻叹一声。
还是俯身,把他抱了起来,为他摘掉黏着的落叶,拂去灰尘-
洛城事了。
钟离棠没有久留,又启程去了莲城。
一是为了送还未伤愈的大师回灵觉寺,二是应洛氏族人的恳求,答应把洛氏先祖的牌位,送入灵觉寺的功德堂,放在他母亲牌位的旁边。
这次,他们的马车到达灵觉寺的时候,净心没有在寺前的菩提树下等他。听接待的僧人说,净心近几日闭关钻研医术到了紧要关头。
钟离棠便没有去打搅,向灵觉寺的主持表达了对大师因他之故受伤的歉意后,又领着洛如珩把他先祖的牌位供在功德堂,又给母亲上了香。
便告辞,打算离开。
“吾友,留步!”
一贯端秀从容的佛子,刚出关就听说了钟离棠到来的消息,喜不自禁,匆匆奔来,眉眼间是肉眼可见的憔悴,一身青色的僧衣也皱巴巴的,显然是整日埋头研究医药,疏忽了打理自己。
钟离棠驻足回首:“净心?”
气色比上次见面差了不少,眼睛还覆着东西,叫再次见到他的净心,脸上的喜色渐渐散去,皱眉道:“是我。你的病情怎会加重至此?”
面对好友的疑问,钟离棠难得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