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照原没注意,低头瞧见靴尖颜色濡深了,这才眉头轻皱,俯身手擒了卿云的下巴抬起,却见卿云一张小脸泪水弥漫,眼眶被泪水浸透,都睁不开了。
李照放下手,直起身,他俯视着卿云垂落下去的脑袋,“瞧瞧,好一个有志气的奴才,自己犯了错不认,倒像是孤给他委屈受了。”
长龄立即膝行过去,伏拜道:“请太子殿下恕罪,都是奴才管教不力。”
“也怪不得你,”李照道,“这奴才原是孤亲自调教的。”
长龄头低得更甚,“殿下事忙,拨冗调教了这奴才一二,是他天大的福分,却是这奴才不受教,还请太子殿下莫要为这奴才动气,卿云——”长龄轻轻唤道,“还不快认罪!”
卿云也想认罪,可他似是上回险些被勒死时落下了病根,此时情绪翻涌才察觉,他喉咙里像是被堵住了似的疼,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伏在地上的手掌深深蜷了,他伸手抓住太子长袍一角紧紧攥着,仰头,只觉太子的面容在他面前一片模糊,想要张嘴求一个转折,一张口却是“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团黄水,全喷在太子鞋面上,随即整个人便软倒一侧,昏死了过去。
“卿云!”
长龄大惊失色,却不敢扑上去,忙磕了个头,“太子殿下恕罪,卿云、卿云他毕竟还小……伤也没好全……”
李照也没料到他不过罚卿云跪着思过,卿云竟会昏死过去,再看他小脸惨白,竟是要被逼死的模样,他当下也听不见长龄说什么了,厉声喝道:“传太医!”
一旁侍卫闻言,立即下去传人。
“都愣着做什么么?”李照道,“还不快把人抬进去!”
侍卫太监们一阵忙乱,上前七手八脚地抬了卿云进殿,李照袖子甩在长龄面前,示意他起身跟上,又指挥了侍卫们,“把他放到偏殿榻上。”
“他伤还未好全?”
李照回身问跟上来的长龄。
长龄道:“外头的皮肉伤看着是好了,只是他年纪小,里头伤到的,一时难养。”
李照面色沉沉,懒得与长龄较真,他知道长龄这是夸大了故意在替卿云求情,可人昏死过去确是眼前发生的事。
太医来了,诊脉后回禀太子,说卿云是“脏腑气机逆乱,气血亏虚”,待他开几服药煎用,再调理一阵时日,慢慢便会见好了。
李照听罢,冷笑一声,道:“可真是个好奴才,跟主子置气,倒把自己给气死。”
长龄正跪在地上替太子换鞋,听他语气,忙道:“太子殿下,您当日救下卿云,便知他是个性情刚烈的,又自小无人管教,稀里糊涂的小孩子罢了,前段日子,他总欢天喜地的,说到了东宫就一辈子有了倚靠,心里头对太子殿下您哪敢有半分不敬呢,您是他天大的恩人,可正因如此,您罚他,比旁人欺他辱他要更伤他百倍千倍。”
李照瞥眼过去,“你莫要为他说话,他受了欺负,大可以告了你去,你难道还会不替他做主?分明是野性难驯、恃宠而骄,东宫里的规矩,要为他一个人坏了吗?好歹我只宠了他几日,要是再多加恩宠,岂不是要翻了天去?这东宫里谁叫他不痛快,他就打杀了谁?”
长龄连忙跪下,“是,奴才不懂事,殿下您莫动气,可若说翻天打杀,这卿云是万万不敢的,实在是……”长龄一咬牙,他不想让东宫里任何一个太监受罪,可到此地也无法了,“太子殿下您也知道,卿云在外头险些受了欺辱,是您救了他脱困,可来喜还专挑戳他心窝子的话来说,也不是奴才偏帮,实在是这脏水冲着奴才来了,奴才也不得不帮卿云分辩几句,他听了那样的话,怎么还好向奴才求救?岂不是叫旁人话说得更难听?”
有些话,不必说明,李照立时听明白了,他语气低沉下去,“当真?”
长龄磕了个头。
“殿下,奴才所说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欺瞒,您是知道的,奴才从不妄言他人,来喜口出狂悖之言,污蔑奴才与卿云,若叫旁人听去,奴才受辱是小,东宫被污才真叫坏了东宫的规矩。”
李照知道长龄嘴里不会有瞎话,脸色也渐渐沉了下去。
这时,里头小太监出来,“殿下,卿云醒了。”
李照动也不动,长龄跪在地上,心中惴惴,却见视线中衣袂翻飞,太子起身进偏殿去了。
卿云醒来,便觉胸膛里一颗心突突的跳,喉中肿痛难当,双眼朦胧,快要分不清他这到底身在何处。
李照见他神色凄迷,小脸方才养出了点血色又煞白一片,他轻叹了口气,心道怎么这般不懂事,人过去坐下,手掌摸了摸卿云凉浸浸的额头,低声道:“现下知道错了吗?”
一声询问在卿云耳中宛若惊雷,他一下什么都想起来了,立即转过脸,仰头看到太子不辨喜怒的面容,眨了下眼,张口,却是粗粝如沙,丝丝渗血,“奴才……知错了……”
“错哪了?”李照道。
卿云现下尚未回过神,只觉全身乏累难当,脑子里也昏昏沉沉的,可本能地还是想活,便强撑道:“奴才……惹太子……生气了……”
“知道孤为何生气吗?”
卿云定定地望着李照,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也还是真的不服气。
李照道:“罢了,长龄——”
长龄连忙起身进入内殿。
“你带他回去休养,莫再生事。”
“是。”
长龄一挥手,两个健壮的太监上来,一左一右搀了卿云下榻,卿云浑身都是软的,任由他们摆布,出了承恩殿后,长龄忙又支使了两人,四人前后抬着卿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