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完仇之后,他该做什么?
不,是他能做什么?
在很久之前,卿云就想过,要得到皇帝的爱,兴许他会付出比他想象得还要惨痛许多的代价。
等到真的要付出那个代价时,卿云却又不肯了。
他不愿将自己年轻的生命,自己一生的喜怒哀乐,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那个阴森森皇宫里的主人。
可他却又想不出能够解脱的法子……他作茧自缚是被困住了……
卿云陡然暴怒地扫了桌上的香炉。
“啪——”
青瓷香炉砸在地上被摔得粉碎,正溅在推开门人的衣摆上。
卿云喘着粗气,双眼狠狠地扫了过去。
李崇双手推着门,神色有几分意外,“我以为你走了。”
此处是六部四品以上官员休憩的厢房,只卿云到了六部之后,其余官员便很少用这厢房,午间宁愿在各部休息,一向是没旁人来的。
李崇扫了一眼地上的瓷片,抬脚用靴子轻撇了撇,屋子里香气弄得他鼻尖发痒,“谁惹你生气了?”
“滚——”
李崇抬眼,卿云面上毫无顾忌之色,仍旧那般微仰着脸看李崇。
李崇看了眼身后,身后无人,除了他和卿云的人,其他人都对这间厢房敬谢不敏,那这个“滚”应当指的就是他了。
李崇进了厢房,关上了门,上前在卿云对面坐下,打开茶壶盖子,瞧了一眼里面的茶水,倒了一杯往卿云方向送了送,“父皇又怎么惹你了?”
“我叫你滚,”卿云冷冷地看向李崇,“你没听见吗?”
李崇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上回我便想说,我们父子三人的确各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只我对不住你的地方和他们总不一样,如此迁怒于我……”李崇抿了口茶,看向卿云,“是否有些不公?”
“不公?”卿云向后靠了,一只脚抬起踩在榻上,胸膛微微起伏地看着李崇,“李崇,你在同我谈不公?”
“你们生下来便是王孙贵胄,我呢?!我生下来便注定要当太监!你同我谈不公?!”
卿云双眼目眦欲裂,“你—也—配!”
李崇没说话,只过了许久,才缓缓道:“对不起。”
“我不需要尊贵的齐王这一句廉价的道歉,你我生来不同,且道不同,更不相为谋,没必要在此惺惺作态,我直白地说,我厌恶你!你在我眼中不过就是个小人!和你那母妃一样,恶毒虚伪做作!”
倘若要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皇帝,那他还有什么可怕的,他唯一的主子就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君主,其余无论是谁,他想骂就骂,想打就打,能奈他何!
李崇定定地看着卿云,卿云发怒时,从脸到脖子全是赤色,眼睛亮得出奇,便如同一堆沙子里头忽然冒出金子一般闪光刺眼,叫人目眩得简直无法逼视。
“从未有人对我说过这般难听的话。”李崇淡淡道。
卿云毫不收敛,“那只能说明你做人太失败了,没人敢同你说实话。”
李崇笑了笑,被这内侍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居然还笑得出来,甚至是有几分真心的笑,笑过之后,他便神色平静地轻轻叹了口气。
“永平七年,太子遇刺,后来也还是个悬案,宫内一直有传言说是我母妃所为,是为了让我登上太子之位。”
卿云冷笑,“以淑妃的性子,做出这事也不意外!”
“不是她做的。”
李崇道:“当时陈氏势力已然衰败,她没有那个本事去做那件事,太子遇刺的消息传来时,母妃正在宫中。”
“我不知在我们从猎场返回内廷的那几日,她在想什么。”
“我想她一定非常惶恐……”李崇垂下眼,看着杯中茶水,“她没做过,但知道她的嫌疑最大,生怕父皇疑心是她下的手,为没做过的事竟惶恐到了那个地步。”
“父皇回宫后翌日驾临蓬莱殿,他一进去,便见我母妃上了吊。”
卿云冷厌的眉眼一怔。
“你大约没见过我母妃,”李崇抬手点了下自己的脖子,“她颈上常年戴着珍珠链子,便是为了遮挡旧日伤痕。”
“她以死明志,险些真的丧命。”
“父皇从未真正爱过母妃,我觉着他大约也未曾对先皇后有多少真情,母妃对父皇总是怀着深深的恐惧,连带着我在父皇面前也战战兢兢,生怕出错,我的确做梦都想成为太子,那般或许母妃便不会再终日生活在恐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