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他讨回公道的意愿未必多强烈,瞧热闹不嫌事大的想法倒是不仅有,而且完全不介意自己在其中担当个和稀泥的角色。
想通了这些,沈羡之颇为无语。
全无血色的嘴唇嗡动几下,愣是不知该从什么角度切入,才能顺理成章将已然跑偏的话题引回正道。
约莫两三分钟过去,迟迟没能等来他答复的季霖兮终于住了口。
仿佛开够了玩笑一样,少年的视线幽幽落于男人身上,眉眼间顾盼的飞扬风情稍敛,轻而缓地呼出一口气。
某种层面来说,季霖兮确如贺云昇所言,是个颇为邪门的孩子。
和其他十八九岁的少年人一样,他的一些所做所想既幼稚又欠缺考量。
不过他之所以如此,好像并非是不懂该如何像大人那般周全而谨慎地思考,只是执拗地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只奉行那套他认为正确的法则。
将他的这一特质勘破,沈羡之歇了向他苦口婆心说教的打算。
一双较常人略浅的棕褐色眼瞳在他身上锁了半晌,待薄唇慢启,便直接道出了“山有林兮”四个字。
缓过了刚刚最难捱的一会儿,沈羡之此时也多少恢复了一些气力,纵使溢出唇齿的声线依然低哑,却把咬字间不容置疑的意味昭显无疑。
“我找到了你的油管账号,也知晓了你是如何赚来的钱,关于你们那一行的规矩,你比我更清楚,所以到此为止,你尽快注销账号,善后问题我会负责。”
得益于十年前的一场机缘,沈羡之是在戏曲圈有所人脉的。
说来也巧,竟还阴差阳错地和季霖兮颇具渊源,彼时沈羡之和对方在私下里闲聊,便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师承和行业规则的底细。
简而言之,像季霖兮这样正式举办过拜师仪式,给师父师娘敬过茶磕过头的弟子,在整个学艺的过程中,师父都不会问他们收取分文学费。
师父二字意味着亦师亦父,做师父的会将他们当做自家孩子教导,不仅传道授业,也教他们做人做事。
与之相对的,做徒弟的一旦拜师入师门,也要一辈子将师父当做自家父母孝敬。
无论日后成了多大的角儿,师父和师门都是不可动摇的根,要有张口唱戏既代表整个师门的觉悟。
万万不可凭借师父传授的本事,做些离经叛道,令师父脸上无光,连累师门蒙羞的事。
沈羡之的话点到为止,季霖兮果然听得明白,新月眼低垂不语,艳色的唇不自然地张了张,好半天过去,都没能有理有据地攒出反驳话语。
沈羡之说的没错,他们这个行当传承了千年,各式各样的规矩确实多得令人发指。
众所周知的一点就是在师父尚未摆席昭告圈里,言他可以独挡一面学成出师之前,他去到哪里演出都要听从师父的安排。
像他这样出师尚且无期,甚至未向师父知予一声,就私自开设盈利性社媒账号,还给自己套上一层性转马甲,伪装成萌妹忽悠男粉丝冲榜打钱的行径。
直言不讳地说,一旦师父或同门师兄师姐知情,定会被师父逐出师门。
然后一辈子被业内那些掌握话语权的老古董们拿来当反面范例,时不时戳一下师父的脊梁骨。
就这样沉默了半晌,季霖兮纠结来纠结去,干脆破罐破摔地认下了沈羡之的说法。
“姐夫,我说我不大义灭亲,不是让你大义灭亲一下给我打样的,就算你钱多,不需要我给你提供恋爱基金,但把我的马甲扒掉,你也落不到什么好吧?”
他这话说得颇有些不识好歹,道句孺子不可教都不为过。
沈羡之深邃的双目随之凝了层冷意:“你以为只要我守口如瓶,当做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事,你就不存在再暴露给其他人的风险吗?”
“基本上吧,我是把你当做自家人,一开始的时候就对你自曝了不少。即便如此,你全程顺藤摸瓜,对上我的身份也足足花了两个多月。”
季霖兮脸颊微侧,微笑间拿舌尖痞里痞气地抵了下腮帮。
“别人会那么闲吗,为件极有可能是自己想多的事情,花费不成比例的时间金钱精力去一探究竟?”
没错,季霖兮明知事情一旦暴露会酿成怎样的后果,却依旧肆无忌惮的原因便是如此。
首先,他将发布作品的平台定为了国内用户想要观看,就必须得先经过翻墙操作的油管。
他们戏曲圈的老古董多,微博和B站都寻不到入口的人比比皆是。
叫他们学会翻墙的难度堪比叫猴子学会说人话,倒不能说完全没有实现可能,但那点可能性大概仅存在于大家耳熟能详的神话传说中。
就算有些年轻后生会玩油管,他还有伪装性别和海外IP这两道双保险。
连注册用的身份认证都不是他本人。
换句话说,今天若是沈羡之之外的人拿着账号过来问,他根本就不会承认他就是“山有林兮”。
而只要他不认,对方就没有能锤死他的证据证明二者间存在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