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人齐了,家里的厨房则开始叮叮当当作响,烟火气烧起来,饭菜也烧起来。小夏澍早早在学校写完作业,趁机打开电视看两集动画片。
他的童年就是这样的,爸爸妈妈会伴着绚烂的晚霞回到家里,他为了看会儿电视在学校里着急忙慌地写完作业,吃饭的时候爸爸会问他最近功课能不能跟得上,妈妈会说班里调皮的学生今天又把女孩子欺负哭了,夏澍,你可不能这样,对女孩子一定要温柔有礼貌。
“咱们家小树要做小绅士。”妈妈道:“一定要与人为善,不能欺负弱小,明白吗?”
与人为善。
这四个字说起来轻飘飘的,但是重量却足以摧毁一个孩子的脊梁。刚被姑妈收养的时候,他还不懂这个人世间的险恶,也不明白寄人篱下的规则。吃了个馒头换来一阵痛打,这还不够,周末姑父开着新车带着家里人和他去郊区的公园,路上段旭阳说要吃烤肠,就在路边停下。
这时候,姑妈问,夏澍,你要不要吃烤肠啊?
烤肠烤得焦焦的,香喷喷的,小孩子怎么能不嘴馋?
但是脸上的巴掌还痛着,他想起那个馒头,摇了摇头。
但是最后,他还是和段旭阳一起下了车。一根烤肠一元钱,段旭阳要了两根,把其中一根给了他,说要请客。
小夏澍始料未及,受宠若惊地说了声谢谢,从他手里把烤肠接了过去。
“咱们就在这里吃完吧,吃完再上车,我爸不准我们在车上吃东西。”表弟道:“我去拿几张抽纸过来。”
小夏澍点点头,乖乖地捏着烤肠,坐在摊子边等他,看着胖乎乎的表弟跑到了车子上,然后上车,关上了车门。
车子随即启动了。
段旭阳降下车窗,脸上挂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冲夏澍做了个鬼脸。小夏澍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去追车子,这时候烤肠摊的老板一把拽住他的衣服,嚷嚷道:“你还没给钱呢!不能走!”
夏澍慌乱地指了指车子,那老板说:“小胖子就给我一块钱,买的他自己的,你的这根他没给钱!”
“我、我没钱……”小夏澍把烤肠递过去:“不要了可以吗?”
烤肠摊老板凶神恶煞地骂道:“你都吃过了怎么退?还要不要做生意了?钱呢,给钱!一块钱!一毛都不能少!”
或许是老板的动静太大,或许是小夏澍脸色惨白的模样太过可怜,最后有路人看不过去,替他把钱付了。然而这个时候,车子已经开出去很远很远,正在一个路口等红灯,夏澍拼命地在后面追,一边使劲迈着小短腿跑,一边不停地流眼泪。
小小的身影在车流入住的马路上奋力奔跑着,胸口像是吞了刀子,火辣辣的痛。他跑啊跑,跑得红灯变了绿灯,车子就在他眼前又开走了。段旭阳的脸贴在后车窗上,对他吐舌头,挤眼镜,大声喊:“我们不要你了夏澍!我们不要你啦!再见!”
这段记忆在很久之后一直是他的梦魇,被人丢弃在路边的感觉,被烤肠摊老板恶狠狠攥住衣领的感觉,风灌进肺里痛得几乎要爆炸的感觉,他永生难忘,永生不忘。
后来车子靠路边停下,到底还是让他上了车。坐在副驾驶的姑妈冷笑着,问他以后还敢不敢不听话?
再不听话,就这样把他丢了,不要他了,看他在申城投奔谁去。
所以,人生啊,所谓的人生,就是一场接着一场的服从性测试,对痛苦的麻木,对苦难的麻木,让他学会了逆来顺受。他变得沉默,不能对别人冷漠,只能让自己沉默。因为他妈妈说,要善良,要温柔,要对这个世界保持美好的信仰。
那个被丢在车外的小孩,那个吃了馒头被甩巴掌的小孩,那个脆弱的失去爸妈的小孩,就这样长大了,长成了一个温柔却痛苦的少年。
痛苦。
好痛苦。
从病房里走出去的夏澍,心脏突然剧烈地疼痛了一下。他不得不扶着走廊的窗户,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窗外的新鲜空气。
四月份的风还算凉爽,再过不久,到了夏天,风也是闷热混沌的了。
缓和些许后,他打开手机,发了条微信。
【夏澍:小雨,你在忙吗?】
【范10雨:没有呀,怎么啦?】
其实也没怎么,少年沉默了一瞬,看起头,看着天际那轮清泠泠的月亮,心想。
只是突然间,很想你。
很想那个把我当作独一无二的你。
……
不对劲。
范莳雨看着夏澍回的那句【没事】,几乎要把屏幕盯出个洞来。
夏澍这个人比较内向,所以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几乎都是她开的头,夏澍一句一句地回应。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找她。
而且现在都快晚上十二点了,这个人怎么还不睡觉?
小姑娘本来已经睡了,晚上喝牛奶喝多了,起来上了个厕所,幸好瞄了眼手机,及时发现了夏澍发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