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昌济一声冷笑,“你今天是吃错药了还是又犯神经病?少用市面上不良少年的那一套吓唬我!”
黎昌济不说,纪锴都差点忘了——他在上一个世界,还真是当过洪兴帮老大的。
……
黎昌济非常后悔。
当年找私人武术师教了儿子防绑架的武术,自己却没跟着学点。导致如今被不孝子皮带绑在自己家院子的后墙角,一条条数落罪状。
“冷静了不?冷静了你就给我好好讲讲,我到底怎么就给你丢脸了?”
“考年级十一名其实已经很厉害了吧?你还有什么不满?据我所知,您老高中都没毕业吧?你考过十一名不?停停停,别跟我扯什么时代不同,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要求你儿子做到?”
“而且不说别的,只用成绩去评判人,价值观未免太单一了吧?还有,怎么就丢您老脸了?他考成啥样关你什么事,儿子是你的附属品吗?还是你拿来炫耀的攀比工具?”
“啥啥啥玩意?哦,还真敢说,‘把你儿子生得聪明、又给了你儿子最好的教育条件,你儿子就‘该’是第一’是吧?照你这样说,皇帝的儿子是最好的条件教育出来的吧,照这样说,大清朝怎么会亡呢!可最后还不是亡了吗?”
“行了行了,你就别继续拿别人跟我比了。就你那个套路,也就哄哄三岁小孩——你仔细想想,典型的双标不是吗?一说起我,就拿我去跟人家最优秀的比,‘成绩比不上张三’‘努力比不上李四’。但怎么一说起你自己,就只会和最穷的父母比?怎么就变成了‘我们家条件好,不像人家吃不饱饭上不了高中就要出去打工’?”
“你怎么就不会反过来比比,我的成绩打败了99%的同学,而你最喜欢的女人,跟你一天都过不下去。”
纪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口若悬河地叨逼叨了。
当下叨叨了一通,非常爽,看黎昌济一脸震惊委屈,叹了口气。
“是吧,我的话挺毒的吧?挺不可思议的吧?”
“不要忘了,你当年说你儿子的时候可比这可毒多了。你那时候心理素质怎么就那么好呢?连说人家是神经病、要把人送精神病院都觉得是在开玩笑。是不是觉得他还小,就没有心,随便伤害都不会疼?他也是个人好吧,和你一样人格平等,有感情的人!”
黎昌济脸色难看,挣扎着想要张嘴,又被曾经差点成为律师的法学教授给堵了:“不,你还是别说话了。”
“都能猜到你要说啥——‘你是老子,轮不到儿子来教育你’?这还是套路,讲得过讲道理,讲不过讲伦理,怎么说都是你有理。可你要是还知道你是人家的爹,就在这好好反省一会儿吧,做你儿子真的很可怜,你好好想想。”
未都他……是很可怜。
纪锴以前一直觉得,自己的嘴皮子还算利索,可当下却觉得,言语很苍白,根本无法表达他对这黎昌济不满的万分之一。
在未都小的时候,没有独立经济能力、无法自我保护能力的时候,这人在情感上对他喜怒无常地高压指摘,让小小的孩子每天过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甚至长大后,年纪轻轻自己创办了那么好的公司,还要继续被父亲瞧不上眼。从性格到人格无限被贬低,得不到任何应有的鼓励和欣赏。
这样长大,怎么可能有安全感。
怎么可能有。
所以,能怪他神经脆弱吗?
突然觉得,自己有的时候,是不是还是想得太少了。
这些年黎父在监狱里关着,他有的时候想到那人当年开着豪车意气风发的模样,对比现在两鬓斑白、憔悴可怜的模样,有时候还会动点恻隐之心。逢年过节的,还总是会去关心一下,送点日用品慰问品。
给他送个屁啊?!
被父母姐姐疼爱着长大的他,在黎父这种人身边,一个小时待得都想踹人,要怎么去衡量黎未都长年累月遭受的伤害。
纪锴当下决定,以后再去看黎父,不会再给他送好看的小说了。一定要打包送他几本《爱的教育》《家长的必修功课》《如何和孩子良性沟通》。
虽然他已经一把年纪,以后也大概率不可能再养孩子了,还是要强迫他好好学习学习,清楚明白作为父母的成功标准——不是有钱、不是自以为是地自我感觉良好,花点钱打打骂骂把人养大就行的。
如果无法让孩子发自内心认为,‘长大了之后,要成为爸爸那样的人’,这种父母,终归还是有必要多看看书,反省反省自己。
……
买了票,坐上南下的火车卧铺,整整一夜直到天明。
下车时,看着陌生又熟悉的街景,纪锴开始皱眉想,不知道未都当下……正过着怎么样的日子呢?
十六七岁时的他,应该正寄人篱下。但好在周叔叔和周亦安人都很好,未都应该也能跟他们相处得不错——他在那样糟糕的家庭长大都那么坚强,没有叛逆、没有软弱,有周叔叔他们照顾,肯定过得很好。
下了火车,江南小城笼罩在烟雾中。十年前,这儿出租还很少,好在一趟公交刚好从火车站出发,能到他所居住的小商品市场街道附近。
汽车到站,雨更大了,一米开外什么都看不到,一步都走不了,只能暂且在遮雨棚下面躲着。
纪锴就那么站着,发了会儿呆。忽然间,却在哗哗雨声中,听到了遥远的、却万分令人怀念的声音。
“啊,真是抱歉,哈哈哈。”
男人爽朗的笑,然后是女人絮絮叨叨的抱怨:“你看我们,也没看到这有人,哎呀老公你怎么搞的,跳来跳去的还溅人家一身水,晓晓,带纸巾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