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督府的人来得极快,左延朝亲自带队,面色阴沉如水。他仔细检查了现场,目光在那残留的酒液和散落的纸张上停留许久,又探了探沈清珏早已冰冷僵硬的颈脉。
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没有惊呼,没有议论,只有冰冷的命令和迅速的行动。
最终,尸体被小心翼翼地抬走,现场被彻底封锁。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递进了深宫。
御书房内,沈明堂听完老太监那带着颤抖的禀报,正在批阅奏章的手猛地一顿,一滴浓稠的朱砂从笔尖滴落,在纸上晕开一朵刺目的血花。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还没来得及挂上任何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翻涌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的灰败。
他就那么坐着,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时间在他身上凝固了。
老太监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只觉得御书房内的空气冰冷刺骨,几乎要将人冻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沈明堂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支沾着朱砂的御笔,轻轻搁回了笔山上。
他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明黄绢帛,没有蘸墨,只是用手指在上面缓慢地、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写完后,他拿起玉玺,沾上鲜红的印泥,重重地、稳稳地盖了上去。
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绝。
“传于天督府,”沈明堂的声音沙哑,将那道没有墨迹却盖了玺印的“密旨”递给老太监,“左延朝。”
老太监双手接过那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绢帛,手心全是冷汗,躬身退下。
当夜,另一道明发的诏书从宫中传出,昭告天下:
“皇五子清珏,天资敏慧,然自幼体弱,近因沉疴复发,药石罔效,于永隆十九年腊月廿七薨逝,朕心甚恸,着辍朝三日,举国同哀。丧仪事宜,由礼部、宗人府会同办理。钦此。”
诏书措辞简洁,没有说明具体病因,也没有提及任何与西域相关的字眼,只以“沉疴复发”一笔带过。
帝都内外,一片哗然,却又在无形的压力下迅速归于一种诡异的平静。
百官们心照不宣地垂下眼帘,陛下杀的?二殿下杀的?萧羽杉杀的?还是某个忠于社稷的良臣杀的?
无人敢深究。
五皇子沈清珏,这位曾经野心勃勃、搅动风云的皇子,就这样以一种充满疑云的方式,彻底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没人知道那夜潜入的黑影是谁,没人知道那杯残留的毒酒是自愿饮下还是被迫灌入,更没人知道皇帝那道没有墨迹的密旨上,究竟写了什么。
就在五皇子“病逝”的消息传遍帝都的同时,天督府督主左延朝接到了皇帝的第二道密旨。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耽搁,密旨到手不过一刻钟,右指挥司指挥使尹万秋便带着一队如同影子般的黑甲府卫,手持密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天督府衙门。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他们直奔城外而去。
半个时辰后,在帝都城外南侧一处山庄里,一个身着夜行衣、正试图销毁最后一点痕迹的身影,被尹万秋带着人“堵”了个正着。
没有激烈的反抗,那黑衣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兜帽下露出的眼睛异常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尹万秋展开密旨,声音冰冷地宣读了皇令。
黑衣人沉默地听着,没有任何辩解。
当尹万秋念完“押入天督府地牢,严加看管,无旨不得探视”时,黑衣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主动伸出了双手。
沉重的镣铐锁住了手腕,在几名府卫无声的押解下,黑衣人步履平稳地走出了山庄,如同走向一个既定的归宿。
很快,这行沉默的身影便消失在帝都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
天督府地牢最深处,一道沉重的玄铁门在黑衣人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哐当”声,隔绝了内外所有的光线与声音。
黑暗彻底吞没了那个身影,也吞没了关于五皇子沈清珏之死的最后一丝可能被挖掘的真相。
帝都的天空,依旧笼罩在权力更迭与秘密埋葬的阴云之下,等待着下一个破晓,或者下一场风暴。
西域的风,似乎永远不知疲倦。
它卷着戈壁的沙砾,日复一日地抽打着鸿滇新城那尚未完全干透的土坯城墙,发出呜呜的如同呜咽般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