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我奇怪地看他。
“啊——!!!”蜂乐回猛地双手抱头,发出一声短促的哀嚎,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那……那你岂不是……岂不是……”他“你”了半天,也没“岂”出个所以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表情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最终化为一种混合着尴尬、懊恼和“完蛋了”的绝望。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一阵自行车清脆的铃声,一个送报纸的大叔骑车路过,好奇地看了我们一眼。
蜂乐回像是被铃声惊醒,猛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太阳已经明显西斜,橙红色的光芒给巷子的墙壁涂上了一层暖色调。
“糟了糟了糟了!”他一下子从石阶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捡起掉在地上的雪糕棍,又胡乱地把自己吃剩的菠萝雪糕包装纸塞进口袋,脸上的表情从绝望切换成了火烧眉毛的焦急,“我忘了时间了!妈妈说过让我早点回去帮忙收拾画室的!完了完了!这下肯定要被骂死了!”他一边原地转着圈,一边抓着自己黑黄相间的头发,那撮亮黄色被他抓得更加怒发冲冠。
“喂!你……你知道怎么回去吧?”他急吼吼地看向我,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就是我家!被藤蔓爬满的那栋白房子!你妈妈肯定也在那儿了!我得赶紧跑回去了!不然……”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脸上是夸张的惊恐。
看着他这副慌慌张张、像热锅上蚂蚁的样子,额头的包好像也没那么疼了。我慢悠悠地站起来,拍了拍裙子后面沾到的灰尘:“哦。我知道路。”
“那太好了!我先走一步!你……你慢慢走!小心点啊!”蜂乐回如蒙大赦,丢下这句话,像一道亮黄色的闪电,“嗖”地一下就窜了出去,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两条腿倒腾得飞快,书包在他背后甩来甩去,转眼就消失在巷口拐角。
我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又摸了摸额头上那个依旧很明显的鼓包,撇了撇嘴。这家伙,风风火火的,果然像优阿姨说的,是个“毛毛躁躁的皮猴子”。
我慢吞吞地沿着开满紫阳花的小路往回走。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海风吹来,带着紫阳花淡淡的香气和更远处的咸腥。等我晃悠到那栋被五彩斑斓颜料点缀的白房子院门外时,就听到里面传来蜂乐回刻意拔高的、带着点心虚和谄媚的声音:
“……妈!我回来啦!你看我把谁带回来了!”
我推开虚掩的院门。院子里,妈妈和优阿姨正站在一个巨大的画架旁,似乎在讨论着什么。蜂乐回像个标兵一样杵在旁边,双手背在身后,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堆满了过于灿烂的笑容,试图用眼神暗示我什么。
优阿姨闻声转过头,看到我,脸上立刻绽开热情的笑容:“呀!浅羽酱回来啦!和回那小子玩得开心吗?他没欺负你吧?”她说着,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我,准备招呼我过去。
然而,就在她的视线落在我额头上的一刹那,她脸上那灿烂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热情和笑意都僵在脸上,然后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和……迅速积聚的风暴。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秒。
“浅羽酱!你额头怎么了?!”妈妈也看到了,惊呼一声,快步朝我走来,脸上满是担忧。
优阿姨没动。她的目光死死钉在我额头那个已经有些青紫、在夕阳下格外显眼的鼓包上,又缓缓移向旁边那个瞬间缩起脖子、笑容僵在脸上、眼神开始疯狂闪烁的自家儿子。
空气,骤然降至冰点。
“蜂——乐——回——!!!”
一声足以震落藤蔓上叶子的怒吼,猛地从优阿姨喉咙里爆发出来!那声音里蕴含的怒气,比刚才讨论画作时任何激烈的言辞都要狂暴十倍!
刚才还站得笔直、试图蒙混过关的蜂乐回,像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猛地一缩,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惊恐的惨白。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想往妈妈身后躲。
但优阿姨的动作更快!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几个箭步就冲了过去,快得带起一阵风。沾着颜料的手精准无比地一把揪住了蜂乐回的耳朵!
“哎哟!疼疼疼疼——!妈!妈!轻点!轻点啊!”蜂乐回瞬间疼得龇牙咧嘴,踮着脚尖,顺着妈妈揪耳朵的方向歪着头,试图减轻痛苦,嘴里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刚才在球场上灵活得像条鱼的身手此刻完全失效,只剩下狼狈的挣扎。
“轻点?!你还敢喊疼?!”优阿姨气得柳眉倒竖,手上的力道一点没松,另一只手叉着腰,声音高亢得能掀翻屋顶,“你这个混账小子!让你去踢球!不是让你去踢人的!你看看你把浅羽酱砸成什么样了?!那么大一个包!青了都!你脑袋里装的是颜料还是足球啊?!啊?!我早上怎么跟你说的?!让你稳重点!稳重点!你全当耳旁风了是不是?!第一天就把雪子阿姨家的宝贝女儿弄成这样!你让我这脸往哪搁?!啊?!”
她每吼一句,揪着耳朵的手就拧一下。蜂乐回疼得嗷嗷直叫,眼泪都快飙出来了,一边徒劳地护着自己可怜的耳朵,一边试图辩解:“我……我不是故意的!妈!真的!我踩到坑了!球它自己飞出去的!我……我还请她吃雪糕赔罪了!最好的草莓雪糕!真的!不信你问她!”他可怜巴巴地朝我投来求救的目光,蜂蜜色的眼睛水汪汪的,像只被雨淋透的小狗。
我捂着额头,看着眼前这鸡飞狗跳的一幕,有点想笑,又觉得他确实有点惨。妈妈已经走到我身边,心疼地轻轻碰了碰我额头的包:“疼不疼啊?怎么弄的?真是回君踢球砸的?”她的语气倒没有优阿姨那么暴怒,更多的是对我的担忧。
优阿姨听到蜂乐回的辩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雪糕?!一个雪糕就想糊弄过去?!蜂乐回!我看你是皮痒了!今天不给你点教训,你都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她揪着儿子的耳朵就往屋里拖,“给我进来!面壁思过!晚饭别想吃了!好好想想怎么跟浅羽酱道歉!”
“不要啊妈!我饿!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浅羽酱!救命啊——!”蜂乐回的惨叫声混合着求饶声,被优阿姨强行拖进了屋子里,只留下一连串咚咚咚的挣扎脚步声和门被用力关上的“砰”的一声闷响。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藤蔓在微风里沙沙作响,还有远处隐约的海浪声。
妈妈看着紧闭的房门,无奈地叹了口气,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我的额头:“还好,没破皮,就是肿得厉害。待会儿妈妈用毛巾给你冷敷一下。疼得厉害吗?”
“现在好多了。”我老实回答。雪糕的冰凉和刚才那场“单方面制裁”的闹剧,确实分散了不少注意力。
“雪子,真是对不住……”优阿姨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浓浓的歉意和疲惫,她大概是暂时把蜂乐回“镇压”在了某个角落,又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怒气和尴尬,“这死小子!从小就毛毛躁躁没个正形!你放心,我非好好收拾他不可!让他长长记性!”
“优,小孩子玩闹,难免的。”妈妈拍拍优阿姨的手背,反过来安慰她,“浅羽也没大事,冷敷一下就好了。你也别太生气了。”
优阿姨看着妈妈温和的笑脸,又看看我额头的包,脸上的怒气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她揉了揉眉心,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在我和紧闭的房门之间来回扫视了一下,眼神变得有点古怪,带着点探究和一丝……恍然大悟?
“不过……”优阿姨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我,忽然凑近妈妈,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促狭和了然的笑容,那笑容和她之前暴怒的样子判若两人,“雪子啊,我刚才在里面‘教育’那臭小子的时候,他一边嚎一边还在那嚷嚷,‘可是她真的很好看啊!比仙女还好看!’啧啧啧……”
优阿姨故意拖长了语调,促狭地朝妈妈挤挤眼,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我和妈妈都听清。
妈妈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神变得意味深长,看向我的目光里充满了打趣。
我的脸“腾”地一下,瞬间变得滚烫!比刚才被球砸到还要热!那个笨蛋蜂乐回!被揪耳朵的时候怎么还有空说这种话?!这下好了!丢脸丢到妈妈面前了!
就在这时,那扇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一颗顶着乱糟糟黑黄头发、耳朵通红、鼻梁上创可贴歪得更厉害了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蜂乐回那张还带着点惊魂未定和委屈的脸上,此刻更是涨得通红,蜂蜜色的眼睛慌乱地扫过院子里的大人们,最后对上我羞愤的目光,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又把头缩了回去,“砰”地一声把门关得更紧了。
院子里,只剩下优阿姨带着笑意的调侃和海风送来紫阳花的低语。我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和额头上那个依旧存在的包,只觉得这个千叶县的夏天,好像……比想象中要热闹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