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浩弯腰帮她捡书,大衣的袖子扫过雪地,沾了层白。指尖碰到照片时,他顿了顿,随即勾了勾唇角:“你怎么翻到我这老古董了?”他把照片重新夹回书里,指腹蹭过泛黄的相纸,“我以前可真帅,比你们班那几个愣头青强多了。”
林溪没接话,低头拍了拍书上的雪。深蓝色的封皮在细雪里显得愈发旧了,雪水渗进纸页,把“许国璋”三个字晕得有些模糊。她想起小时候,总爱趁林浩不在家时偷偷翻他的书,那时候书页还很新,带着淡淡的油墨香,不像现在,边角都卷了起来,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摸上去糙得硌手。
“给谁找的?”林浩把书往她怀里塞,目光扫过她的书包,视线在拉链上的玻璃珠停了停——红绳系着的玻璃珠在雪光里闪了闪,像只眨眼的星。“你这小玩意儿倒是挺多,哪捡的?”
“邻居家的孩子。”林溪捏了捏书脊,纸张粗糙得能划手,“张妈说王婶家小儿子刚上初一,英语跟不上,这本正好能用上。”她把玻璃珠往书包里塞了塞,红绳还是露在外面,晃悠着像只不安分的蝴蝶。
林浩突然想起什么,往廊下挪了两步,军大衣的领子立着,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绷紧的下颌。“你是不是还和陆泽言走得近呢?”他的声音裹在雪里,有点发闷,像隔着层棉花。
林溪的动作顿了顿,怀里的书滑了滑,她赶紧抱紧。林浩大衣的袖口蹭到她的肩膀,带着户外的寒气,凉得人一缩。“怎么突然问这个?”她的声音有点飘,像被风吹得站不稳。
“初二去供销社买东西,看见你们俩在馄饨摊。”林浩踢了踢脚下的雪,鞋跟碾出个浅坑,“他给你递纸巾来着。”其实他还看见陆泽言把自己的棉袄披在林溪肩上,只是没说——有些事,不说比说出来更让人心里发沉。
“他跟咱们一个班。”林溪的声音轻了些,像是怕惊动廊下那只缩成球的猫,“而且经常帮我补习。”她想起陆泽言给她讲题时的样子,眉头微微皱着,指尖在习题册上点着“过去完成时”,阳光落在他手背上,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像条安静的河。
林浩没说话,低头看着书封面上的字,眼神有些飘忽。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了:“只是讨论学习?”
空气安静得像冻住了一样,只有细雪落在瓦片上的声音,簌簌的,像谁在轻轻翻书。林溪抱着书站在那儿,指尖抠着《许国璋英语》的书脊,牛皮纸被抠得起了毛。屋里传来张妈喊吃饭的声音,“小溪,小浩,快来吃饭,再不吃就凉了!”声音撞在门帘上,软了些,像团棉花。她轻轻点了点头,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
林浩的脚步停了一下,没回头,大衣的后襟扫过廊柱,带起些雪沫子。“你还在念高三,不要耽误自己上大学。”他说完就往屋里走,鞋子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噔噔”声,背影很快消失在门框里,像被吞进了个黑洞。
林溪站在雪地里,抱着那本《许国璋英语》,突然觉得它比刚才更沉了些,像灌了铅。风从巷口钻进来,卷着细雪钻进她的领口,凉得她打了个哆嗦,鼻尖瞬间红了。檐角的冰棱被风吹得轻轻摇晃,碎光落在她手背上,像撒了把星星的碎屑。
廊下的老猫不知何时醒了,抖了抖身上的雪,“喵”地叫了声,蹭着她的裤腿绕了两圈。林溪弯腰摸了摸它的头,毛茸茸的耳朵下藏着点暖,像揣着颗小小的太阳。她想起小时候林浩总爱带流浪猫回家,被沈曼青追着骂,却还是偷偷在阳台给猫搭窝,垫着他穿旧的毛衣,说“猫比人懂事,给点吃的就跟着你走”。
雪还在下,细得像缝衣服的线,把天地缝成片白茫茫的。林溪抱着书往屋里走,棉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在数着没说出口的话。刚到门口,就看见张妈正往桌上端菜,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鬓角的白发,“姑娘可算进来了,再冻会儿该成雪人了。”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红烧带鱼的酱汁裹着油星,炒青菜的绿得发亮,还有碗番茄鸡蛋汤,飘着层薄薄的油花。林浩坐在桌边擦钢笔,墨水蹭在指尖黑黢黢的,看见她进来,动作顿了顿,把钢笔往桌上一放,“过来吃饭,都是你爱吃的。”
张妈往林溪碗里夹了块带鱼,“快尝尝,我今儿特意多放了点糖,你哥说大学食堂的带鱼都是清蒸的,没滋味。”林浩“嗯”了声,夹起筷子往嘴里塞,没嚼几口就咽了,目光落在桌角的台历上,正月初七的数字被红笔圈着,像个醒目的提醒。
林溪没什么胃口,用筷子拨着碗里的米饭。米粒沾着番茄汤的酸,混着带鱼的甜,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吃完饭,林溪抱着书往楼上走,脚步放得很轻,像怕踩碎了什么。张妈在楼下和林浩说着什么,隐约能听见“开学”“车票”之类的词,像根细线,轻轻牵着人的心跳。她把《许国璋英语》放在书桌上,封面朝上,“许国璋”三个字在阳光下泛着旧旧的光,像位沉默的老者,见证着那些埋在时光里的心事。
书桌上的玻璃珠还在闪,红绳绕着拉链缠了两圈,像个解不开的结。
她翻开《许国璋英语》,照片从书页里滑出来,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照片上的林浩笑得张扬,自行车把上的帆布包被风吹得鼓鼓的,像装着整个夏天的阳光。林溪突然想起哥哥初中那年,每天凌晨五点就起床背书,楼道里的声控灯被他的脚步声惊醒,“啪”地亮了,又在他走远后“啪”地灭了,像串忽明忽暗的省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