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立刻有侍女添了软垫和茶盏,谢令珪依着礼数谢过,刚在末席坐下,便听右侧一位穿藕荷色罗裙的女郎笑道:“萧二娘子看着面生得很,是同与段都尉从京中过来的吗?”
在场诸多女郎,家中具都是这扬州数一数二的富庶官宦之家,消息最是灵通,早早便知段安臻是从上京迁来的京官,还是圣上跟前的红人,来扬州不过是走个外放的过场,等到回京,那位置,定是要往上挪一挪的。
而这自称是段都尉远方表妹的女娘,不知是与他一同从京城而来,还是那等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来打秋风的。
谢令珪正待开口,沈月英已先一步接话:“说是远方表亲,萧二娘子自是与我们一般,长在扬州的,只她家里有难,这才投奔段都尉。”
沈月英此话一出,众娘子全都心领神会,悄悄松了一口气,看来远方表妹只是远方表妹而已,若是多出个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家交好的娃娃亲,她们可就遭了殃了,薄妙云那厮还不得生吃了她们。
有女娘打量着谢令珪,忽而惊讶道:“萧妹妹,你怎穿的这般素净?”
众女娘顺着她的话,这才发觉这萧二娘子身着素衣素钗,先前她们第一眼被她极盛的容色吸引而去,这素净的无一丝装饰的衣衫也被她们下意识归做是她装扮如此,喜爱清雅脱俗之妆,而今细细瞧去,这才发觉这萧二娘子所着,实在有些素净过了头。
被众人十几只眼睛盯着,谢令珪垂眸,唇边挂起一抹苦笑:“不瞒各位姐姐,这正是我投奔表哥的缘由,家母去岁时走了,家父走的又早,二娘有幼妹要照拂,家中也没个男丁,如今孝期加身,这才第二年,二娘也怕自己实在不能守住家财,这才投奔表哥。”
谢令珪微蹙眉,清丽妍美的面上满是忧愁:“二娘只盼过了这一阵,便自立女户,能护住二娘家人一二,便知足了。”
众女娘一片哗然,心道难怪。
这原来,还是个可怜人儿。
那最先出声的女娘满脸羞赧,歉道:“萧妹妹,实在对不住,我原先不知竟是这般缘由。”
谢令珪粲然一笑,摇头柔声安抚:“不怪姐姐,本就是二娘扰了诸位姐姐的兴致,是二娘之错。”
沈月英恼她一眼:“你这妮子,怎的又这样自矮,众位姐姐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会怪你。”
沈月英之语得了其余女娘连连称赞,嚷着道:“是呀,萧妹妹多心了,咱们欢迎你还来不及呢!”
楼阁内一时笑语融融,女娘们大多是官宦家眷,虽各有心思,却都愿意给沈月英这个面子,维持着表面的和睦,一时间和乐融融。
谢令珪余光觉到有一人安静地坐在角落,听着众女娘之语,扫过谢令珪时神色探究,似在深思,且其中颇有些冷然之色,并不像其他女娘一般待她亲热,谢令珪有了猜测。
女娘们说些诗词歌赋、针线女红之类的话头,谢令珪只常听着,却甚少回话,渐渐的,女娘们也知晓了她怕是不爱讲话的性子,也不逼她。
而那方才一语不发暗中观察谢令珪的女娘也甚少言语,谢令珪知道自己此时的身份敏感,除了去岁时养母去了,有幼妹要照拂,其他具都是编造之话,她多说多错,倒不如沉下心来仔细观察。
若她没猜错,那寡言女娘大概就是王家之人,且定然对她有着些许印象,只是如今看来,她应当是没想起在何处见过自己。
正思忖间,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是喧闹的喝彩,楼阁内的女娘们顿时坐不住了。有沉不住气的女娘先拍手道:“定是马球赛有了结果,咱们去瞧瞧?”众人纷纷附和,沈月英看向谢令珪:“萧二娘子要同去吗?看台那边视野好。”
谢令珪不欲扫了她们的兴致,自然点头应下。一行人刚下了楼阁,就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红衣女子从球场方向过来。那女子正值桃李年华,骑在一匹雪白的马上,墨发高束,缀着赤金镶红宝石的发冠,一身石榴红的骑装衬得她肤白胜雪,眉眼间带着几分桀骜的英气,却又偏偏含着股骄纵的贵气,正是打马球归来的薄妙云。
她一出现,走在谢令珪前头些的女娘兴奋极了,高声呼道:“妙云姐姐!可是中了彩头!”
薄妙云仰天长笑,光晕在她脸侧,衬得她耀眼非凡,只见她傲气十足的回道:“那是自然!”
薄妙云是扬州刺史的独女,自幼被宠得无法无天,又因马术精湛,在马球赛上拔得头筹是常事,此刻正被众人围着夸赞,眼角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她一眼瞥见沈月英一行人,挥退了身后一众簇拥,纵马向她们一行人走来,而后目光扫过众人,顿了顿,如有实质的视线最后落在了谢令珪身上,陡然冷了下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这位是?”薄妙云勒住马缰,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谢令珪,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沈月英不卑不亢的站在谢令珪身侧,介绍道:“妙云妹妹,这是段都尉的远房表妹,萧二娘子。”
“段都尉的表妹?”薄妙云嗤笑一声,翻身下马,侍女连忙上前为她解下骑装外的披风,她一步步走到谢令珪面前,视线在她身上来来回回地扫,像是在打量什么货物,“我怎么从未听说段都尉有这么个表妹?瞧着面生得很,莫不是哪里来的野丫头,借着名头混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