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早没了方才半分色厉内茬,惊惧的同时,暗恨:莫非是他最近贪污受贿走漏风声,被乌枭卫抓住把柄顺藤摸瓜给查到了他头上,或是那些个公务有所差错,竟然遭来了这么一尊大佛。
这般想着,他不禁恨极了底下办事的那些官差,理事不利索便罢了,竟然连这种简单的毁尸灭迹都能留下端倪让人瞧出来。
他胆战心惊,只觉得背上被冷汗浸透,不敢有所言语。
良久,头顶上传来响动,仿佛宣判噩运一语定生死的冰冷,将京兆尹四肢钉死在原地。
左右伸头都是一刀,京兆尹硬着头皮抬起头,却只听见,“近来,可有女子前来寻一捕快。”
京兆尹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砸得狡辩辞令尽数哽咽于口,甚至隐隐怀疑自己可否是突发耳疾。
只是眼见指挥使目光愈冷,视为微芒刍狗,京兆尹恐慌之下意识到这指挥使此次前来,似乎并非是并提罪名要将他下私狱。
他暗暗松了口气,可又对这番话感到极其头疼。实在是有苦说不出,这公文案件他不曾审理一天,那些琐屑怎配得他去屈尊料理。
见他难以给出答复,指挥使连一丝眼神都不曾再施舍他半分,似随手不经意般,掌心无声地抚上剑鞘。
京兆尹看得是心惊肉跳,好在此时从外闪身而进的乌枭卫使吸引了指挥使注意,那乌枭卫使低声向其禀告陈述秘语。
指挥使听完沉默片刻,他放下手来,声音平淡,言简意赅态度果决,“遣派人手”。
京兆尹一时间不知晓这话究竟是针对谁而言,也不敢有所置喙,即又听指挥使补充道:“明日之前。”
乌枭卫使领命而去,而京兆尹咬了咬牙,点头哈腰道:“指挥使安心,本官势必会彻查清楚,明日之前,定能给出答复。”
指挥使冷冷瞥了他一眼,旋即又开口:“指定一人,不可惊动其他。泄密者,斩舌。”
这……这要求可实在苛责,属实有些难办,但京兆尹总算是送走这一瘟神,他见指挥使转身,京兆尹如同被刮下一层皮肉,滩下全身筋骨。
可下一瞬指挥使微微侧首,声音又幽幽传来,仿佛来自地府的噬人心肝肺的恶鬼幽魂,生杀予夺尽仅在一念之间,“上京京兆尹,任职一期无功无绩,欺上瞒下,卖官结党,贿金银不可数。”
他冷声一一述诸京兆尹贪污受贿实据,每念一字,京兆尹面色便苍白一分,直至最后惨白如纸,面无血色。
“明日之前无证可驳,即刻下狱,若能举证,丑时再下。”
这两道选择几无差别,天上地下云泥之别,不过轻飘飘的一锤定音。
这厢深陷绝望之际,俞挽春早得爹娘准许,集了十馀侍卫整装收拾妥当,便乘坐马车前往卉心江。
卉心江水地处上京近郊,前朝一名满天下的士人在此题词,有举世传名之作流芳,从中得名于卉心。因受声名所驱,当时文人雅客无不对此趋之若鹜,至于今,乃名门望族才人佳子神往之地。
每每欢宴庆德,亦或洗尘酬赠,举舞欢蹈迎奏成流俗。
待马车缓缓靠岸,俞挽春掀开帘子,便见江头皆是绫罗绸缎络绎不绝,主人下船接待往来,谈笑风生间言行从容自若。
江面浩渺磅礴水雾缭绕,极目远眺,只见尽头翻涌蔚浪潮生,澄澈明镜水天一色,遥遥撞见数峰倾斜,青山如玉笋,苍翠不改。
江头停泊数艘雕梁画舫,可载数十人。
俞挽春认得此次接风宴的主人,是刘相国的二公子刘文琢,此人是在上京出了名的左右逢源,礼贤下士,慷慨解囊,名声风评俱佳,简而言之便是一个广交善缘的活络子弟。
而此次宴会所迎的人物,是他早些年头守宣抚使,受朝廷特调外派南下前往抗灾的挚友,白平清白员外郎。
俞挽春令所有侍卫跟随靠岸听候差遣,随即便与晴照上了临近的一船画舫。
她挑了个地方落席而坐,见宴席上大摆脆甜瓜果新鲜蔬菜,不见半点荤腥,问了一旁捧杯侍奉的侍从。
这才知晓,原是这不久前风尘仆仆归京赴旨的员外郎早已皈依我佛,佛祖座下,不食酒肉。
俞挽春闻言此顿时来了兴致,不兴酒食,那这宴会想来届时也不会太过繁文缛节。期间一些因酒上头,便吐些酸臭诗文的情况应当大为减少。
而后船板有乐师鼓奏,江面浮空水雾逐渐浓郁凝实,大吕黄钟和风乘兴中音,如细雨潺潺温柔清徐,转眼似有鼓槌伴随,响亮明彻,清乐正雅,惊弦拨动碧波声。
伴随鼓乐,宴会舞姬裹红练登场,垂带披帛飘旋漫天遮蔽,待铃儿催响,水袖聚拢又如潮退分散开来,柘枝舞惊鸿,钿头节拍万象开幕。
俞挽春遥遥望见舟上船板伫立一人,临江风动,鼓袖翩翩,人群簇拥其中。
这般显眼风光的,不是刘二,那便只能是白员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