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炽烈,无遮无拦地泼洒在张大爷家的小院里。空气中浮动着干燥的竹屑和泥土的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汗味。
肖和的身影被台钳牢牢固定住,他侧身而立,仅靠左手掌控着那柄刃口雪亮的短刀,刀尖抵在竹筒内壁深深刻下的环形凹槽起点,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左肩胛骨绷紧,将全身的重量和都压向冰冷坚固的台钳基座。
“嗤——”
刀刃切入坚韧的老竹纤维,发出细微而滞涩的摩擦声,竹屑卷曲着从刀锋两侧翻起。他的呼吸很轻,每一次呼气都短暂地停顿,调整着角度和力度。
云昭站在几步开外,屏息凝神。她能清晰地看到肖和手臂肌肉因过度专注而微微颤抖,每一次刀刃在凹槽拐角处需要转向时,那颤抖便加剧一分。好几次,刀锋险险擦着凹槽边缘滑过,留下比设计线略宽的白痕。肖和眉头紧锁,停下,用指腹摩挲着刻痕边缘感受偏差,再重新调整身体倚靠的角度和手腕的发力点,然后再次下刀。
“沙沙——”
单调而沉重的刮削声在寂静的小院里持续回响。
院子的另一角,屋檐投下窄窄的阴影。
张大爷蹲在那里,旱烟袋含在嘴里,却没有点燃。浑浊的目光不再投向远山,而是长久地钉在孙子那汗湿的脊背上。他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从鼻腔里重重地哼出一股粗气,猛地别开了脸。
云昭的目光从肖和身上移开,投向院外。时间不等人,她不能再等肖和完成这个关键的保护框架才去解决核桃仁的问题。她必须双线并行。
王婶家的院子里,气氛同样凝重。簸箕里堆着小山似的核桃仁,旁边摆着几个空竹盒。几个妇女围坐在石磨盘旁,神情紧张,动作小心翼翼得近乎笨拙。
“咔哒。”
王婶手里的核桃夹发出一声轻响。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掰开核桃壳。里面的仁倒是完整,但当她拿起薄木片去挑那层淡褐色的苦衣时,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木片尖角在光滑的仁表面滑了一下,没能精准地刺入苦衣边缘。
“哎呀!”她懊恼地低呼一声,动作一滞,生怕弄碎了仁。
旁边一个年轻媳妇,手指用力稍大,只听“噗”一声轻响,一颗饱满的核桃仁在她试图剥离苦衣时,竟被捏碎了一小半,碎屑溅落。
“又碎了!”她沮丧地几乎要哭出来,看着簸箕里那点可怜的成品,再看看旁边堆积如山的带壳核桃,巨大的压力让她脸色发白,“这……这太难了!比绣花还磨人,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畏难的情绪像潮水般再次涌上来,在闷热的空气里弥漫。妇女们面面相觑,动作越发迟疑僵硬。
云昭的心揪紧了。她快步走过去,拿起那颗被捏碎的核桃仁,又拿起王婶那颗苦衣未除的。她没有责备,只是声音清晰地再次强调:“婶子们,慢!一定要慢!肖和说过,稳比快重要!眼睛要盯紧苦衣和仁连接的那条线,木片尖儿只碰那条线,别碰仁肉!”
她拿起一颗新核桃,自己用夹子夹开——动作远不如肖和利落,但胜在极致的缓慢和稳定。她模仿着肖和的样子,用木片尖极其轻微地刺入苦衣边缘,然后屏住呼吸,顺着那微小的破口,用指甲配合木片,一点点、一点点地捻起剥离。
她的动作笨拙,甚至有些滑稽,远不如肖和那种举重若轻的流畅。但这份笨拙的专注和缓慢的示范,却奇异地给她们传递出一种“可以做到”的信号。
“看,就这样,一点点来,别急。”云昭的额角也渗出了细汗,声音却异常平稳,“咱们不是给自家随便剥,是给识货的人,做能卖上价的好东西。想想加的五成工钱,想想咱溪源村的东西,也能在大城市的高级地方摆着!”她将那颗在她手中勉强剥离成功的核桃仁放进王婶面前的簸箕里。
王婶看着那颗仁,又看看云昭被核桃壳边缘硌红的手指,她深吸一口气,没说话,重新拿起一颗核桃,动作比刚才更慢,眼神却比刚才更沉。她学着云昭的样子,把全部注意力都聚焦在那条细微的连接线上,木片尖像绣花针般探了过去。
其他几个妇女看着王婶,也默默低下头,重新拿起工具。院子里的“咔哒”声再次响起,节奏慢了许多。空气里回荡着她们压抑而专注的呼吸声。
云昭稍稍松了口气,目光扫过簸箕里缓慢增加的合格核桃仁,又下意识地望向张大爷家院子的方向。肖和那边,才是真正的硬骨头。
小院里,刮削声不知何时停了。
肖和直起身,背对着院门的方向,肩膀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显得异常僵硬。他垂着头,左手紧紧握着短刀的刀柄,脚边散落着比平时更多的竹屑和碎块,显然经历了不少失败的尝试。那根粗壮的老竹筒上,一道偏离了预定凹槽的刀痕几乎贯穿了三分之一的筒壁。
阳光火辣辣地烤着他的后背,汗水浸透的衣衫紧贴着皮肤。他盯着那道失败的刻痕,下颌线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云昭的心猛地一沉。她快步走过去,脚步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肖和……”
肖和没有回头。他沉默地伫立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