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楼偏殿内,死寂无声,唯有窗外渐起的熹微天光,勉强驱散了些许室内的昏暗。
浮梦靠坐在床沿,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乌青,如同一夜未眠的鬼魅。
梳洗的冷水泼在脸上,才让她混沌的思绪稍清。抬眼看到春意端着水盆进来,眼底同样带着倦色和担忧,浮梦这才感到一阵迟来的、排山倒海的困意汹涌袭来。
而同处一室的崔逢青,虽阖着眼,呼吸却始终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平稳,不见丝毫沉睡后的松弛。
他背对着她,宽阔的肩膀在晨光中勾勒出冷硬的线条。
昨夜是他成年后第一次与女子同室而眠,那若有似无的、属于她的清浅气息,以及她辗转间压抑的细微声响,都让他体内的警觉绷到了极致。
他能感觉到她同样一夜未眠。这座华丽的金楼,究竟还藏着多少足以撕裂人心的秘密?他闭着眼,无声地思忖。
浮梦不懂熟睡之人的呼吸该是怎样的,只觉得窗边那人如同蛰伏的猛兽,气息深沉却锐利,躺下后便纹丝不动,仿佛一块冰冷的磐石。
此刻困倦上头,她无暇再细究这些。宫中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知今日那“椒房殿”里,等着她的又会是什么。
清晨的椒房殿,一反往日的肃穆,被一片刺目的赤红席卷。窗棂贴满“囍”字,廊下悬着红绸,连宫女太监的腰带都换成了喜庆的朱色——这是后宫许久不见的、刻意堆砌的喧嚣。
红素眼底带着明显的倦色,昨夜伺候到三更方歇,躺下不足两个时辰,就被唤起为皇后梳妆。
今日是熙仁公主入宫“见姑舅”的日子,彰显皇恩浩荡。椒房殿内外人声渐起,宫人们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兴奋,谁都知道,今日若伺候好了,赏钱能抵大半年月俸——这深宫,难得有件“喜事”。
铜镜前,皇后端坐着,神情是罕见的平和。
她非但没有挑剔早膳的咸淡,对伺候梳洗时小宫女微微颤抖的手也视若无睹,全程唇角噙着一抹浅笑,任由红素为她绾上繁复的凌云髻,簪上赤金点翠凤簪。
殿内气氛松弛了些许,几个小太监甚至交换了眼色,以为皇后娘娘也为公主大婚而高兴。
只有红素和侍立在角落阴影里的福泉,心弦绷得更紧。他们太熟悉这位主子了。
宫门外,德全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堆满了恰到好处的笑容,如同迎客的招子,早已恭候多时。
软轿落地,浮梦强撑着精神步下。
德全立刻殷勤地躬身上前:“公主殿下万福!”
他眼角的余光却精准地扫向紧随其后的崔逢青,脚步一挪,恰好挡在了将军与宫门之间。
“将军留步。”德全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圆滑,
“礼不可废,‘见姑舅’乃妇谒之礼,将军此刻入宫,于制不合。还望将军在此稍候,殿下礼毕即归。”他微微躬身,姿态谦卑,话语却如一道无形的墙。
崔逢青的脚步顿住,目光越过德全花白的头顶,追随着浮梦乘坐的软轿缓缓消失在层层宫门深处。
那玄色的身影在巍峨宫墙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孤绝,王松年浓眉倒竖,上前一步欲言,却被崔逢青一个抬手制止。
他收回目光,脸上看不出喜怒,对着浮梦消失的方向,依礼躬身,双手交握置于身前,声音沉稳清晰地穿透宫门前的寂静:“臣,在宫外等候殿下。”
礼毕,他依制退至一旁,仿佛真的只是恪守规矩。随即,他朝王松年招了招手,后者立刻附耳上前。
“去,”崔逢青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闻,“找到昨夜那三只‘老鼠’,查清他们背后是谁在探头探脑。”
吩咐完,他仿佛才想起德全还在,侧首朝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地解释:
“金楼新居,昨夜竟溜进了几只不识趣的老鼠,惊扰殿下清梦,派人去清理干净,免得再生事端。”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德全。
德全脸上笑容不变,连眼角的褶子都没多动一下,仿佛深有同感地点头:
“将军有心了。这天儿是热起来了,蛇虫鼠蚁也愈发猖獗。”语气寻常得如同在谈论天气。
崔逢青眼底滑过一丝冷意,偌大的皇宫,还有几人记得那些被刻意掩埋的前尘旧事?这潭水,比他预想的更深、更浑。
椒房殿内,气氛庄重而微妙。
帝后端坐于上首,下首两侧分坐着谢贵妃、淑妃以及其他三位嫔妃。四妃中的淑妃之位空悬多年,前段时日才由一位新晋的年轻嫔妃补上,听闻已有了身孕。
浮梦步入殿中,目光扫过这济济一堂的后宫“长辈”,心中掠过一丝恍惚。
她进宫次数寥寥,见过的妃嫔屈指可数,除了皇后,也就那位总是带着点慵懒笑意、存在感却不强的谢贵妃有些印象。
“儿臣参见父皇、皇后娘娘、诸位娘娘万福金安。”
浮梦依礼下拜,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平稳,她深深垂首,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