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什么信你!汉人狡诈,我怎知不是你的挑拨离间之词?”木铎双眼血红,厉声怒吼。
“啧啧啧,那木首领可得好好看仔细了。”蒙面人笑意更浓,从袖中取出一个木盒,随手丢在木铎脚边。
木铎弯腰捡起,打开仔细辨认。片刻后,两行清泪自他眼中滚出,落地无声。
杨洛云近来心情大好,木铎来信告知弩山部绝后的危机解除,又言明抓到了下毒真凶。马帮的货单成倍增加,尤其是西域驼铃商队的女首领阿雅尔·铁木尔同意面谈玉石生意,这让之前屡次遭拒的洛云激动不已。
帮主得知驼铃商队的态度转变,立刻召齐马帮精锐,将大半武装护卫都给了杨洛云。随后拉着洛云细细嘱咐往来西域古道的礼节、可能遇到的凶险情形以及解决方法。
段清昙坐在一旁仔细听着,时不时补充几句。赵夫人则忙前忙后指挥伙计准备一切随行物品。
杨洛云想要拒绝马帮的武装护卫,她始终觉得云骧府近日势必需要加强防护——尽管弩山部投毒危机已经查清,可是无缘无故突然出现的汉人手笔,总让她心中难安。
“小云儿此去西域才是吉凶未知。毕竟那驼铃商队拒绝我们数年,此次突然应允面谈……再加上你是第一次与阿雅尔·铁木尔打交道,多带些人手总是没错的。”段清昙极为耐心地劝说,赵夫人和帮主也连声附和。
杨洛云说不过长辈,只好接受安排。另外又特意给各部族的友人捎信,提醒他们加强防卫。
迎着天边第一缕朝霞,“云岭十八骑”的队伍踏上了前往西域的茶马古道。
“阿爹阿娘,你们和姑姑保重,我争取早些回来!”走在末尾的杨洛云冲云骧府门前的帮主和赵夫人挥了挥手,转身一挥马鞭,消失在晨光中。
段清昙在骊珠阙三楼的窗前,目送一行远去,默默转动指尖的白夷族本主佛珠,口中念念有词,极虔诚地为洛云祈福。
昭华国国都玉京城,安王府内。昏暗的烛光从附着黑纱布的灯盏中透出,墨绿色常服的男子俯身盯着棋局,黑白两子在方寸之间激烈厮杀,几乎占满了整个局面,却依旧难分胜负。
展锋迈入房门,无意间携带进几缕正午的阳光。男子立刻皱眉,不悦地抛下白子。
展锋一个机灵,迅速掩门,阻挡住偷偷闯进室内的光亮。躬身回禀:“主子,杨洛云一行今早已经离开云岭。”
男子挑了挑眉,“那日弩山部水源投毒一事还没有查到是何人所为?”
“属下无能,目前只知九寰城几日前有多股势力前往滇南。太子和丞相的人没有进入云岭,只是例行税收督查。二皇子、户部尚书和陛下的沧溟卫都有踏足云岭古道。”
“这就有意思了,继续盯着。再派一队人跟着杨洛云的商队,乔装即可,顺道去看看萨迪克的物资运送如何。”
展锋应声离开。
昭华国皇帝共有三子一女,除二皇子是颐妃所生,其余皆出自皇后。然颐妃和皇后已逝,皇帝爱重皇后,早早打消了另封她人的念头。后宫仅剩端妃和惠妃两个女主人,二妃因无子嗣竞争,日常相处和谐融洽,共同管理六宫事务。
当朝皇帝是先皇的第四子,继位后,仅有同胞妹妹端慧公主和最小的弟弟安王仍在世。
安王晏邃安,玉京城内出了名的闲散富贵王爷。自战场归来后,外人只知他性格古怪、不喜热闹,爱逗猫遛狗、饮酒赏花,甚至连皇帝想给他封地都被他拒绝,转而求以“安”字为虚号,肆意逍遥。
只有端慧公主和展锋一众侍从知晓,暗中不断帮助太子、掌控朝局的人,自始至终都是晏邃安。
滇南云岭,弩山部族内。木铎望着眼前一点点被火光吞噬的信纸,神色肃然。
那人已经是第三次催促他动手了。可木铎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坚持要等部族当年的证人亲口承认。
须臾,两个族人架着一个双眼无神的老人来到木铎身前。
“阿翁,可否请您重新告诉我,当年内讧和阿父惨死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木铎近乎恳求般拽住老人枯瘦的双手,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静默良久,直到木铎以为老人不会再回应时,那双枯瘦的手缓缓抽离束缚,转而摸索着翻过他的掌心。老人叹了口气,紧接着伸出手指,慢慢在他的掌心移动,微痒却令人心凉。
意识到老人是在写字,木铎迅速凝心聚神,待识别完所写内容后,他极力稳住情绪,抬手轻轻托起老人的下颚。
老人一怔,仿佛纠结了许久,才迟缓地张开了嘴。架着他的两个族人瞥见他紧闭双唇之下的情形,惊得倒抽凉气——空洞洞的口腔内,牙齿和舌头都已经全然消失,早就完全丧失开口说话的可能。
他,不仅失明,还成了哑巴,甚至只能喝流食存活。止不住的浊泪从老人眼角流出,砸落在木铎掌中,一滴一滴灼烧着他紧绷的神志。
眼底最后一丝希冀荡然无存,木铎迅速回到书案前,铺开纸笔,手下墨迹飞溅。
两日后的暗夜,不知何处来的杜鹃在云岭深林中盘旋,一声声哀如泣血般的啼鸣让人毛骨悚然:“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声声催命。
弩山部的武力倾巢而出,于云岭后山和等待已久的两队人马汇合,黑压压上万的人影伴随着跳动的火光,踏平一座座山头,朝着云骧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