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平静下来的逐风突然再次烦躁起来:它开始绕着马场疾走,若杨洛云朝它所在的方位移动,它便本能奔跑起来。
军帐内,景和有些泄气。眼看少女就快成功靠近战马,逐风却还是如一开始的样子加速跑离。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景和偷偷用余光瞟着帐外的晏邃安,见他身体忽地向前一探,又生生止住。
疑惑转头,景和见到了让人心惊胆战的一幕:杨洛云仍然执着地朝逐风靠近,战马肉眼可见地被逼到极点,它不再后退,猛地加速奔向洛云。
想象中的惨案没有发生,杨洛云冷静地快速蹲下,任由逐风从自己身上跃过。
战马没有存心要攻击洛云,只是即将落地、后蹄回收的时候,蹭落了她发间的银簪。
簪子坠地,一头青丝垂落。
杨洛云没有立刻盘发,她似乎想到什么,开始一件一件从身上卸东西:先是把随身携带的匕首扔到地上的银簪旁,解下腰上缠着的鞭子,接着取下剩余的发饰和银耳坠,又脱掉外衫,再到长裙,甚至连鞋袜也一并脱下。
卸到最后,杨洛云全身上下就只着一套单衣。
景和从她开始脱鞋袜时就别开头,晏邃安虽有黑纱遮挡,还是闭上了眼。
少女不再哼唱,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对逐风道:“你看,我现在浑身上下都没有任何尖锐的东西了,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摸摸你的鬃毛,可以吗?”
逐风远远望着杨洛云的动作,少女直视马儿的双眼,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说完便赤足向逐风走去。
逐风没有再扬蹄奔跑,它出奇地乖巧,静静站在原地。
摸到战马鬃毛的一瞬,杨洛云觉得似在做梦。这些年与无数滇马打交道,从来没有一刻让她觉得,能够正常地抚摸马鬃是件无比幸福之事。
军帐里外的两名男子许久没有听见脚步声,抬头望去,景和眼泪瞬间滚落。他压低声音却难掩语气里的兴奋:“殿下,她做到了!她在一日内被逐风成功接纳了!”
晏邃安没有吭声,此刻只有他自己清楚,怦怦的心跳原来可以震耳欲聋。
颤抖着签下手中的文书,杨洛云心中百味杂陈。
她获得在神威军营里照看逐风和其余战马的差事,只需干满二十日,自己和马帮兄弟就能在玉京城租上屋子!
接过当差签订文书,景和好奇地向杨洛云询问:“姑娘之前为何要脱掉衣裳,只剩……只剩一件中……中衣?”
这个问题有些羞窘,他磕磕绊绊问完,自己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杨洛云看着他的模样有些好笑,她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值得脸红:“因为我发现,逐风除了和随云一样惧怕巨响,还害怕反光之物。嗯……准确来说是一切坚韧的、会对它构成伤害的物品。”
觉得不够详细,她又补充:“我把鞋袜也脱下,是向它展示自己的诚意——赤足和它一样,没有别的威胁。”
其实杨洛云成功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她对马有种天生的直觉和共情能力。经过与滇马多年的相处,这种能力更加深化,让她比寻常人更容易捕捉到马的肢体语言,从而能够了解马的心理。
“之前是否请驯马师来驯导过逐风,还不止一次?”杨洛云反问。
“是。先前找过近十人,毫无成效不谈,甚至有些弄巧成拙。”景和惭愧低头。
“这就对了,我一直觉得逐风不是单纯抵触人靠近。它本就在战场上留下过阴影,你们不仅没有给他提供抚慰,反而让人有意刺激,对它造成二次伤害。”杨洛云越说越气:“驯马师中定是有人动过鞭子或者其他工具想让它服从命令、保持安静。哼,恕我直言,想出用暴力手段来驯导逐风的人就是吃饱了撑的!”
杨洛云的话让景和脊背汗湿,偷偷瞄一眼屏风后的晏邃安,心中祈祷安王能原谅杨洛云的义愤之言。毕竟当时是晏邃安请来驯马师,他狠不下心对逐风,便希望驯马师能够让逐风安静。
回忆起晏邃安得知逐风情况恶化,见到被鞭打后的逐风时那种自责、心碎的表情,景和连忙岔开话题:“不知姑娘日后,能否尝试引导逐风和其他战马一起克服恐惧?”
“会尽力一试。”杨洛云明白,对于战马而言最好的归宿,是和主人一起在战场浴血奋战。哪怕是死,也要倒在战场之上。
现在的逐风和其他战马,正常的指令尚无法执行,若是一直没有好转,将是对它们及其主人最大的酷刑。
目送杨洛云离开的背影,晏邃安从屏风后走出。月色笼罩着军营,他没有再戴斗笠,只是脸色似乎比平日苍白不少。
“殿下,您还好吗?”景和试探地问。
“明日起,你和岳将军轮流盯着杨云川,若有对逐风不利之举,务必及时阻止。”
想了想,晏邃安又改变主意:“罢了,她不会对逐风不利,是我太过忧心。”
晏邃安连自称都没用,下意识以“我”来表述。
望着他不同寻常的状态,景和不放心地请来军医。
另一边,告知完众人,自己要去军营当差小住,收拾好行囊、打点好接下来几日的事务,杨洛云躺在床上想着心事。
她知晓今日有一人从头至尾都未曾露面。能够让景和对其言听计从,会是跟踪她的那人吗?逐风对其时刻关注,大概率只有它的主人了……安王?真的是安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