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好笑,他二人一整天都心照不宣地避免目光接触,好像看到对方一眼就会折寿一年。
坐上小汽车,依旧目不斜视。
黑暗中听见旁边发出一声呻吟似的低叹,惜予下意识侧目,王遗时手肘支在车窗上,手撑着脑袋,疲倦之极的模样。
惜予这才与他说了第一句话:“马上就到了。”
“嗯……”他含糊应了一声,侧了侧身,更背对她了。
—·—
应付完闹新房的人们,已是次日凌晨一时许。两个人都累得魂不守舍。
王遗时坐在床边,壁灯幽幽照在他沉默的侧脸上,惜予看了他一眼,进了盥洗室,由瓶儿服侍着卸了妆,再出来时,已不见他的人影。
主仆俩对视一眼,瓶儿心领神会,出门去探看情况。
惜予打开衣柜找到睡衣,旁边还有一套男式的,是为王遗时准备的。刚换上睡衣,瓶儿脸色灰丧地回来了。
她告诉惜予:“姑爷跑了。”
原来她们一进盥洗室,王遗时便夺门而出,好几个仆人都拦他不住,他直着脖子挨下王先生一记耳光,毅然奔逃出了公馆大门,真是好不潇洒。
惜予无言哂笑,对瓶儿说:“夜里你陪我睡吧。”
这会子已近凌晨四点,正是夜最浓的时辰,惜予睡不着,瓶儿这丫头睡相不行,一个转身卷走了大半的喜被。
她索性起身,来到书桌前捻亮台灯。
此处是王遗时从小到大的卧室,尽管重新布置过,许多旧家什仍保留下来。
桌面上规整地摆着一本《米佳的爱情》,惜予翻开扉页,不看内容,只一张张拂过去,翻到夹书签那页才停下。
原来他看到此处。
她脑海中浮现出白天那个不情不愿掀起盖头打量她的年轻人。
不知道他看时在想些什么?书签楔得这样深,拔也拔不出来,仿佛能体会到停顿在那一刻的深深不甘。用力的书签背后是一个咬牙切齿的少年。
如是想着,惜予不由轻笑了一声。如今不是该笑的时候,她怎么也无法将想像中咬牙切齿的少年同“丈夫”二字联结起来,若硬划等号,只觉得荒谬。
她摇摇头。洞房花烛夜,新郎夜奔,在这陌生的环境中难以入眠,横竖要独坐到天明,不如看看书。
这书的名字很直白,宣之于口,谢老爷瞧了定要大喊“伤风败俗”。
惜予看东西快,哗啦哗啦,天还没亮,左手边的书页已经吃没了。
不是个如意的结局,不稀奇,外国作家写爱情,少有如意的。
她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念头,索性把书翻到末页,从书桌抽屉里翻出一支钝了的铅笔,在封底写上“王遗时”,又在名字后头空了一格添上两个大字——离婚。
写完,擦掉,再写,再擦……最后纸上满是浅浅的字迹印子,再没有多余空白可以填进去那两个字,她才罢休。
她边幻想着离婚申请书是怎么个写法,一边放松地伸长了双腿,脚尖踢到了桌面下的物件,矮下腰一看,桌脚内侧靠着一口皮箱。
王遗时这家伙八成是临时起意逃跑,竟然连行李都没顾上拿。
皮箱原是虚合了起来,闸子并未扣上,松松倒成两半。
惜予将皮箱拖出来,里头是一些简单的换洗衣物,衣裳叠得平整,未曾取用,衣裳上留着一圈四四方方的印痕,原先放着什么东西似的。她将桌上的书拿来一对比,与印子正契合,于是蹲下来将它放了进去,再将皮箱合拢关好,搁回书桌里边。
天光渐满,她忍不住想:待会回门,要如何跟家里人交待丈夫逃跑的事。明日还有三朝,届时大批宾客齐聚王公馆,岂不是大出洋相。
想到这,她有些怨恨王遗时,不光没有逢场作戏的耐心,更没有担当,就这么把新婚妻子和两方父母撇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