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的女儿三天两头回家住,不好好侍奉公婆,谢老爷看见惜予回娘家就指着她鼻子训斥,谢太太和慎予都心疼得不行。
慎予成天鼓动姐姐与王家小子离婚,谢老爷满心轰她回家伺候婆母,谢太太觉得谢老爷和慎予的态度一左一右,都不可取。凡惜予回门小住,便拉着她出门聚会、逛园子、打麻将去。
彼时仍然常见守旧的人家,不兴让女儿出去读书,女孩儿从小跟着母亲、祖母学她们上一代的规矩,持家、育儿、交际……将来沿袭祖祖辈辈的女性一样规行矩步的生活。
谢太太好些牌友的女儿便是从小在她们妇人圈子里被看着成长起来。
惜予出去上学堂以后,谢太太鲜少带她去女眷云集的场合露面,对外只称谢老爷太古板不肯让女儿抛头露面,又或者说女儿去了宁波外婆家长住,连王太太也被蒙蔽了过去。
惜予嫁人以后,露脸的次数才多了,那些与她不相熟的太太小姐见了无不夸她,说她好看,说她娴静,说最多的却还是她嫁得好。
好吗?惜予每每陪着笑的时候都不禁这么想。
他们夫妻异地日久,风言风语早就传了出来,王家公子顶不喜欢家里为他讨的少奶奶,在杭州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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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近半年的时候,王遗时寄了一封信给家里。
王太太启信的时候,惜予碰巧在身边,分到一张照片。上头年轻男女四五成群,都站在绵延雪白阶梯上,身背着雄阔的西洋楼宇。王遗时怀里搂着个女孩子。
谁知王太太信看到一半,立即慌里慌张从惜予手里夺走照片。
惜予的心倏地一抖,她想自己终究还是逃不过下堂妇、糟糠妻这一些老套的剧情去。
后来,王遗时同一位金姓小姐同居的消息传到谢家门,不知哪个多嘴长舌的,说给满城都知道了。且又有了新话,(同居)也是不一两日的事了,怕是比他家里明媒正娶的那个日子还要久呢。
原本那天下午组了牌局,惜予让瓶儿去朱家推拒掉邀约。
谢太太见她面孔板得紧紧,知是动气了。她这个女儿看着没声没响的,实际心里主意大,绝不是任人搓扁揉圆的泥人。真发作起来,便是她父亲也受不住。
惜予回想起那张照片上王遗时搂着的姑娘,瘦瘦高高,笑得一口白花花牙齿尽数露在外头,不由大摇其头,“阿娘,我早料到有今日。”
这桩婚事走到今天,该是见着头了。
谢太太看出她不对劲:“你不要痴!王遗时他呀,不过是只猢狲,翻来倒去,累得要死发现尽作无用功,肯定就回来了。”
可女儿静静地一望她,她什么粉饰太平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她过的什么日子,旁人不晓得,做母亲的怎能不知。
“我可怜的孩子……”
惜予本来觉得就当作没有王遗时这个人,反正冲着逃婚一事,王家这辈子都理亏,她一个人舒舒服服过日子算了。
可出了这事以后,虽不意外,心里还是越想越不舒服。
她早知道并接受王遗时不喜欢自己的事实,想着这场独角戏敷衍敷衍总归还能唱下去。
终究她一己想得太过美好,王遗时面都没露一下就捅破了这层纸糊的太平。
王遗时若有半点心虚,便不会将坦然同居之事告诉家里。退一步讲,如果只告诉了家里人,便也罢了,连他杭州几个要好的老朋友都知晓此事,都把他当文明先锋,往外传得沸沸扬扬。
她明白,这个所谓的丈夫只顾着自己,一丝一毫也没有为她着想过。既如此,她又何必再装糊涂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