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谢太太和惜予睡前聊天。
母女俩坐在被子里,谢太太又问起惜予失踪的半个多月,惜予只说是故意在外盘桓,怕被家里人找到。
这个理由比之前的更有说服力。
“可把我和你阿爷吓坏了。”谢太太提起这事依旧心有余悸,缓缓情绪又说:“王家这个小孩,婚礼回郎的时候黑着张脸,好像我们家欠他铜钿。今天可倒好,从头到尾弯着腰,陪着笑脸,回心转意了一样,怕不是被妖怪附身了吧。”
“姆妈,你戏听多了吧,”惜予笑道,“我多少打听到一些,他如今正与同居的那个小姐闹矛盾呢,逃我这来躲清闲。姆妈,我并不想瞒你。他说愿意同我演一场戏,在你们面前扮成冰释前嫌、恩爱和谐的夫妻,好让我不回杭州去。并非有什么回心转意的好事,只我不想回去这一点是真的。”
“不回去,留在这里做什么呢?”谢太太问。
“求一个结果,过自己的日子。”
“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惜予沉默了,谢太太将女儿揽进怀里,捏着她柔嫩的手,“如果他想跟你过日子,你还愿意吗?”
“谈不上愿不愿意的,”惜予叹了一声,“若能凑一块太太平平过日子,不离婚,对各自家里都好交代。”
谢太太问:“有件事我一直没问过你,因你那桩婚事板上钉钉,多问无益。如今既生变局,不免要问上一问。你心里,是不是有人?”
她掌中惜予的手抽动了一下,只听惜予恹恹道,“有过的。”
“你想去找他么?”
惜予摇了摇头,“我自己放弃了的。”
“乖乖,不怕。姆妈不带你回去。就想来看看你自己过得好不好。”
谢太太也不忘为丈夫解释,“我临行前,你父亲亲口说,皇帝都能教臣民从龙椅上赶下去,什么君臣父子的,这世道早就没有规矩可言,那我女儿休个夫能有多离经叛道。他知道你苦,心里也支持你,就是嘴上不服软。乖乖,你大哥孤苦伶仃地死在外头,那时你才不到一岁,我肝肠寸断,如果没有你,我都活不下去,你父亲又何尝不是呢?当初让你嫁王家,他早后悔了,从你出嫁第二天就后悔了。”
惜予并不知道,虽然父亲电话里骂得狠,经过这半个多月也想明白了,只要女儿平安无事,她不想在王家门里过,那就别过了。
因此谢太太动身之前,两口子已经商定好,去或留,和或离,全交惜予自己定夺。
“只一点,如果选了离婚,最好在上海住个三年五载。杭州城里认识的人家难免要说些闲话,你父亲横竖躲在家里听不着,可你出门得多煎熬,是不是?乖乖,姆妈绝对不是嫌弃你,是怕你遭人指点……”
惜予听得心里酸涩,一滴泪落在被子上化了开来,她依靠在母亲的肩头。
夜已经沉静了下来,自离家之日起,没有比今夜睡得更安稳的了。
谢太太和慎予在上海住了一个礼拜,王遗时每天都从早陪到晚。
在董家渡送别的时候,慎予将阿姐拉到一边,他对父母和姐姐之间达成的默契一无所知,只当是阿姐过于固执没能被母亲说动回家。
他悄悄同惜予讲,不要太信任王遗时,有困难第一时间联系他,还偷摸塞了些铜钿,叫她藏好,别让王遗时看了去。
送母亲和弟弟上了轮船,惜予眼一酸,低下头不让她们看见自己落泪,王遗时发现后也跟着动了情,伸手搭着惜予肩膀亲昵地拍了拍,而后两人同乘黄包车离开码头。
殊不知他们相处的一幕幕碰巧被金小姐的一位小姐妹看了去。小姐妹憋着这个大秘密,在茶话会上才添油加醋同金小姐描述一遍,狠狠告了王遗时一状。
金小姐正在品茶,一听这事满腔怒火,摔了茶杯扭头就冲进书房。
众人只听得里厢劈里啪啦好一顿冷嘲热讽。
那告状的小姐妹生怕王遗时等下来寻她晦气,悄悄起身逃离是非之地。
过一会,听两人不再吵,王遗时破门而出,怒气冲冲头也不回走了。
几个没被吓走的小姐相互一照面,纷纷涌进书房,只见金小姐瘫坐在地上,掩面而泣。
她方才骂王遗时在外头花天花地,不是个好东西。
王遗时一开始还辩解两句,后面没耐性了,干脆说那个女人才是他合法妻子,和妻子在一起有什么错处?好似到头来,都是金小姐介入他们夫妻婚姻,就数她最不是个东西。她自然叫他滚,他竟毫不犹豫走了。
臧克渠才到王遗时公寓门口,听见屋里哭声不停,笃定不久前又爆发过一场家庭革命,面对越来越频繁的争吵,他无心介入,转身下楼,改道去惜予家躲清静。
一赶到亚尔培路公寓,发现自己又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