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王遗时在甲板上疯狂挥舞手臂的瞬间,就此定格在惜眼底,变作无声电影的一幕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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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两天,因不满与日绥靖,北平城爆发了轰轰烈烈的爱国学生抗议,这一波浪潮直接撼动大半个神州,各地群起支持。谢老爷在收音机里听到消息,焦急得发了狂。
怎么“运动”和“起义”就这样不肯放过他谢家人呢?
谢老爷拥戴新思想,厉行变法,却不幸葬送仕途,半生郁郁锁居故园;长子慆予在外求学期间,不明不白死在广州,英年早逝、尸骨无踪。
如今北平全城大乱,慎予身为热血男儿,国家民族俱已危难之际,他岂会为了苟全而无所作为呢?
谢太太也慌了神,“安安去了以后,我就担心他想不开。你说,他会不会和人家豁命?”
谢老爷怪她,“这种话不要瞎讲!我这就去趟王家门,给庆远(六叔)打电话问问。”
“好好好!快!”谢太太吩咐丫鬟拿来谢老爷的大衣,谢老爷匆匆披上,快步流星跨出门槛。
与此同时,王公馆接到一通急电,正是长居北平的六叔谢庆远报信来了。
王先生边差人去老宅喊谢老爷过来,边在电话里询问谢六叔详细情况。
谢六叔说,他起先确实把慎予从学生宿舍逮回家里,严加看管着了。没想到几天之后,他回学校取个课件的工夫,几位同学偷偷摸到他家里楼下,接应慎予破窗逃跑。
等家人发现,再去学生宿舍找人,哪还有半丝踪迹?
慆予当年的不测是谢家所有长辈心中的疮疤,谁也没有勇气再经历一遍。
好在六叔这些年见识的多,到处找不到,猜到八成是被抓起来了,当即便发动身边人去各个警察局,从近到远一点点铺开来摸查。
和王先生通电话这会子,六叔刚从警察局回来。
慎予已经找到了。
原来他和同学们当街演讲,号召民众强硬抗日,绝不妥协。他口才着实了得,成了重点抓捕对象。
六叔去探监的时候,他还在与同囚几位学生愤慨声讨,中气十足。据他说在躲围捕的时候被长棍击打到背部,瘀伤而已,没什么大碍。已经交过保释费,狱警说至多再几天,人就能回来了。
王先生听到这里,神情已然恢复轻松,与谢六叔说:“我看年轻人该有血性。”
六叔说:“小东西真是命大,我们学校有位女学生,被捅成重伤,至今还未醒来。”
“啊?”王先生惊讶弹起,骂道,“册那娘!这帮丧天良的!”
“学生们听说要对日本绥靖,当然不干了。”六叔遗憾叹息。
“绥靖?这哪是绥靖!分明是引狼入室!”
“唉……这些情况,麻烦你一一转告给大哥。请他千万谅解我的疏忽。”
“没事,”王先生掀掀眼皮,瞥向壁橱上的珐琅座钟,“时间也晚了,你快休息吧。”
电话挂了不多时,谢老爷就风风火火闯进王公馆。
王先生一看,连忙邀他入座,“哎呀,这么冷天,出门怎么不穿件厚衣裳?”
“哪还顾得上!听说庆远给你打电话,他怎么讲?”
王先生晓得老友心急,先说“人没事”,再将具体情形告诉他。
谢老爷果然松了口气,骂了句:“小孽障!”
“安心了吧?”王先生笑着喊来管家,“福多,去烫两壶酒来,我要与谢兄开怀畅饮!”
“好,好!”谢老爷点着头,突然又摇起了头,“恐怕不成,我出来得急,遐龄还在家等消息呢。”
王先生说:“多大点事。福多,派个人去谢家,和太太讲,一切都好,人很平安,可晓得?”
他们既是同年,又是同乡,更是挚友。四十年前京城的浙江会馆中,二人曾抵足长谈,聊家国情怀、经世济民,谈古论今到彻夜无眠,即使后来在救国的探索过程中,曾因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而疏远,终究还是割舍不掉这份情谊,兜兜转转做了儿女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