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宜依依不舍地松开母亲,史蒂文斯太太笑道:“亲爱的宁,不要怕,我们都在。阿列克斯和玛莉今夜会带着跳棋和蛋糕来陪你的。”
张太太向来事事不肯落人后的,连忙也指使自家孩子,“张勇,不要玩了!过来,陪妹妹上去!”
张勇从人群中钻了进来,不情不愿把手头点引线的线香丢在地上踩熄,划炮收入上衣口袋,他拍了拍宁宜肩头,下巴对着大楼抬了抬,不耐道:“王宁宜,走啦。”
张太太在旁边看不下去,朝张勇肩膀打了一掌,骂道:“你小瘪三啊,好好讲话!”
目送宁宜和诚敏在同伴们的陪同下离开,不一会儿,张先生开着小汽车到了。
张太太昂首挺胸,拨开已经躲得够远的邻居们,替惜予母女张罗,“来来来,快上车!”还不忘敲敲前窗玻璃,叮咛丈夫,“老张啊,路上当心点。”
平时动不动就哭闹的平宜,此时一反常态,安安静静地缩在惜予怀里,乖巧得像只小猫崽。
“宝贝,疼吗?”惜予摸了摸她毛茸的额角胎发。
她在怀里点了点头,惜予心痛又惊讶,“你都不哭,真坚强。”
平宜闷声道:“亚瑟伯伯说,医生会给我打针,可疼可疼了。让我留点力气等会再哭。”
惜予和前座驱车的张先生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王太太啊,你家这个小孩真是活宝一个喔,(调)皮得要命。她自己趁大家不注意偷偷点着了小炮仗,扔得慢了才被炸到的手。那一下,哭得惊天动地,把满院子劈里啪啦的炮仗都盖了过去,吓死人了。她不仅自己哭,还把几个哥哥姐姐全惹哭了。等人家一个个哭起来了,史蒂文斯太太给了她一颗巧克力,她倒好,一下子又不哭嘞。”
平宜对母亲举起未受伤的手,摊开掌心,上面躺着一颗捏得快烂没了的巧克力。
惜予问她:“想吃呀?”她点点头,惜予取过那颗巧克力,仔细剥开糖纸,端到她嘴边喂进去,又取出挎包里的手帕,替她擦掉淌了一手的巧克力酱。
张先生又说:“不过,平平还真是聪明。那史蒂文斯先生讲不来国文的,英文么劈里啪啦讲得飞快,我也是将将好跟上他的速度,我们平平全听懂了。”
张先生说了句“快到了”便不再闲聊,惜予不敢有丝毫分神,一直抓着平宜被炸伤的手,怕她乱动又碰到伤口。
趁着时有时无的路灯,她又仔细观察了一番。好在伤口不算很深,看着却真够吓人,破了一大片皮说不说,一道狰狞的口子从手心指根间隙一直裂到掌根处,伤口上蒙着一层乌黑的烟灰。已经不再流血,但血丝一直在渗出。
惜予打小遇到头疼脑热,伤筋断骨的时候,很少会掉眼泪,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坚强。直到有了两个女儿,看到她们生病、受伤时虚弱的模样,她才明白自己有多脆弱。在她们恢复如初以前,她可以彻夜不眠地守着,唯有听到她们轻缓的呼吸声才能感到安心。
—·—
车到广慈医院,史蒂文斯先生已经提前抵达,侯在医院大门前,替惜予打开车门。
虽然时值大年夜,医院里还有几位外籍医师留守。
下车一路直奔医师诊室,史蒂文斯先生走在母女俩前头,一边替惜予推门,一边解释,“艾默里奇医师是我的朋友,他会为平看诊。王太太,平的情况没有很严重。请不要太害怕。”
惜予抱着平宜,向他道谢。但斯蒂文斯先生是从一战战场上全身而退的奇男子,让他觉得严重的程度,估计可以放弃抢救了,因此惜予姑且一听。
诊室里有一位医生、一名护士。史蒂文斯先生与艾默里奇医师握了握手,护士小姐为他们搬来凳子,史蒂文斯先生摆手拒绝了她的好意,退到门口守着。
惜予在护士安排的凳子上坐了下来,让平宜面向医生在自己腿上坐好。
艾默里奇医师,如同他茂密的红发一样,尤其热情洋溢的性情。他凑上前来,犹如舞会上的绅士,向平宜伸出手,操着一口流利北方口音的国语,“小姑娘,把你的手递给我。”
给平宜查看过伤口,他突然转用英文对惜予说:“夫人,你能否听懂英文?”
惜予点头,他才继续说:“令嫒的情况容易发炎,现在有一款新药适用,但它太新了以至于被检验的不够充分,并且使用的病人有少数会出现不良反应。如果你无法接受,可以拒绝。”
惜予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艾默里奇说:“接下来护士为她清洗创口、上磺胺粉消炎。如果可以,最好缝合一下。鉴于你的孩子才四岁,我无法使用吗啡镇痛,因此缝合伤口会有点痛,会留疤,但愈合得更好。”
还没等惜予开口,平宜已经转过身,单手揪着母亲的衣襟放声大哭起来。
艾默里奇惊讶地看了眼惜予,史蒂文斯先生无奈地告诉他:“菲尔,恐怕你的算盘打错了。这孩子大概听得懂你的话。”
顺着他的话,平宜得寸进尺,泪水横飞着大声哭叫:“NO!——”
惜予怕她碰疼伤口,忙乱中捉住她的手臂举起来,另一只手打横圈住她,可平宜仍然不停地挣扎,癫狂得好似一尾刚离水的鲜鱼。看得出,她只想逃离医院的诊室。
眼看着她下半身已经从母亲膝盖上滑脱,再不制止,她能靠自己一路扭出医院大门。
艾默里奇医师下定决心,对护士说:“南希,麻烦你按着她。”
“平平,你忍过去,妈妈给你买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