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婆婆同成双感慨:“我怎么就没福气生个姑娘呢?”
老陈家几代人全生的小子,小子们一个个往回娶媳妇,结果生的还是小子。就说最近的,老太太的长孙媳,也就是小少爷的大嫂,刚给家里添来了重孙辈的第一个孩子,依旧是个小子。
成双劝栾婆婆:“老太太多和对面来往不就好了?”
“成双啊,你往后成了家,要生的是闺女,万不要理旁人如何说,这是你自个儿的福气。你看家里的先生少爷,小时天天泥猴似的,大了大了就不着家,我都嫌他们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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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猴这会正领着一群“小兵”欢天喜地地向杂货铺发起冲击。“小兵”们在前面跑,他赶鸭子似的在后面顾着,手上还揣着一个。
“姑奶奶,您老长我胳膊上了是不?”
“出发!”
“我跟你说话呢,别装听不见啊。”
一个“小兵”放缓了脚步,对陈横说:“皮大王最欢喜赖皮了,讲的过就同你讲,讲不过就装傻。”
“皮大王,他们为什么都管你叫皮大王?”
平宜在陈横怀里不老实了,拱来拱去,“放我下来,不要抱了。”
“好好好,脾气大的咧,”陈横怕她一个不留神栽下去,连忙安抚,“大王行行好,小的不问了。”
小男孩说:“平平虽然年纪小,又是个小姑娘,但皮得要死。今年过年的时候,她玩鞭炮把手炸烂了,大年夜送去医院缝针。还有上个月,她砸了隔壁大楼后头的马蜂窝,自己跑掉了,害她阿姐被叮了好几个包。我妈妈讲,谢阿姨和宁宁都斯斯文文的,就平平这个小鬼头,败坏家风!”
陈横问她:“炸的哪只手啊?”
平宜向他展开自己的右手掌心,白里透红的手掌皮肤上爬着一条弯弯曲曲的伤疤,缝合的针脚印子还在,像一条长了脚的爬虫似的,实在不怎么好看。
陈衡扳着小小的手掌心数了数,不多不少整七针。
这么小的孩子,真是遭罪。
“皮大王,你这是从小培养自己当就义烈士啊。”
平宜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抽回了手,说:“张嬷跟妈妈讲,我手相本来特别好。多了这条疤以后,就变得波折了,只能一般般好。”
陈横不清楚是不是每个四岁的娃娃都这样能说会道,他惊讶于平宜居然能记住这么多事。回想起自己四岁的时候……在做些什么呢?大概还是只心智未开化的皮猴子吧。
况且……什么叫“一般般好”?他不欢喜这个说法,便轻轻拍了一下平宜的掌心:“瞎说,什么手相,都是搞封建迷信,信不得。”
男孩们领着陈横来到一家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华洋杂货铺。
上海租界对陈横来说是新地界,还未曾有机会细细端看过,只觉得此处若非街头还是黑发黄皮肤的人居多,倒很似西方都市。非得走过一遍街头巷尾,跟着这帮孩子钻进弄堂,冲入小巷,才发现了繁华之下这座城市朴实近人的生活气息。
杂货铺就开在弄堂边,左边是一家旧书铺,右边是一家裁缝铺。杂货铺的门脸不算宽敞,铺板都卸了下来。门口的柜台边挂着张牌子,写着“华洋货”、“南北货”,店内空无一人。
隔壁旧书铺的遮阳棚下,杂货店主坐在小马札上剥毛豆壳,书铺老板在他身边把书架上一叠被人翻乱的书码整齐。
杂货店主认得这群住在附近的孩子,主动和他们打了招呼,也任他们闯进自己店里。
男孩们凑在冰柜面前兴冲冲地挑选,陈横让他们一人拿一根到门口去找店主,又让平宜弯腰挑了两根,他才把冰柜关起来。
关上冰柜的一瞬间,陈横脑子灵光一现,蹭的冲去店外找到杂货铺店主,问:“有没有麦芽饴?”
他火燎火燎冲上去逼问,把店主吓一跳,捂着心口,“有的呀……小伙子不要急,我心跳都被你吓停了。”
陈横把平宜往地上一放,让她跟哥哥们先吃冰棍,自己转身跟着店主进去结帐。
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瓶麦芽饴。
平宜冲到他跟前,举起手里的赤豆棒冰,来回跳脚,神色焦急,“哥哥,快吃!要化了!”
陈横拆开包装纸,将棒冰咬在嘴上,举着蜜色的玻璃罐对他们说:“走!我们回去粘知了!”
“耶!”
“bravo!”
这一天过去以后,公寓的孩子之间传开一个新闻——他们这儿来了一个会用麦芽饴粘知了的黑皮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