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陷在巨大的懊悔里,自责如潮水般将他淹没,模模糊糊中,他听到她说,“主帅,贺将军他,也受了伤。”
他抬头看她,她怎知他受了伤?
父帅听到他负伤,连忙唤军医来看他,他一边被包扎着伤口,一边听她和父帅汇报伤亡人数,每听到一个数字,他的心便揪一下。
这些数字,前些时日还是好端端与他称兄道弟的人,如今,却变成了冰冷的字。
他只觉五内俱焚,恨不能立刻以死谢罪。
父帅忙着去处理抚慰家属等各项事宜,她像是发现了他的想法,蹲身去看他,一张嘴却吐出更冰冷的话,“为了救你和你的部下,我手下的骑兵也折损了两个。”
他睁大眼睛去瞧她,听得她继续道:“你不能寻死,否则,便是对不起他们。”
他气得一口血涌上来,她这是什么话?
杨云卿看到他这样,却是不担心了,瘀血吐出来,估计就好了。而且看他这样子,比刚才要死不活的样子好太多,至少,看着有活人气儿。
贺昭正气着,却听到身边军医松了一口气,“将军的血淤吐出来,于伤势好转大有裨益。将军日后切记不要多思多虑,否则,于伤势不利。”
他的一张脸又红又白,被她气这一下子,反而利于他的伤势?难道不是她故意报往日他奚落她身为娘子之身却想跻身军营之仇?
可不论如何,他的伤痛因为她平复了不少,而且,他的这条命,也是她捡回来的,他理应……理应不再歧视嘲笑她。
他脸红脖子粗地说了句,“以后,我再也不说你是娘子身的事儿了。”
杨云卿歪着头看他,“我救了你,你就拿这个报答?”
他被呛得咳了声,“你还想怎样?”难不成,她救了他,还要他以身相许不成?其实,她长得也挺好看的,也不是不可以……
杨云卿却眨着眼笑了,“贺小将军,我逗你的,你好好养伤,报答的事儿,等你好了再说。”
他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她逗弄他!?他都差点要说出那种话了,她竟然一拍屁股,走了?
贺昭的思绪从久远的回忆里抽离,他听到有郎君问他,“贺将军,五郎没事吧?”
原来不知不觉,他已行到了演武场中间偏北的看台处,贺昭看向那位面生的郎君,点头道:“五郎没有大碍。刚才的事,只是个意外,射箭比试正常举行。”
周围的郎君们发出阵阵欢呼,军中比试盛行,半个月举行一次,举行的项目也繁杂多样,有射箭、骑马、驾车、角牴、枪法,也有排兵布阵的阵法。
无论在哪种比试中赢得前几名,就有可能得到节帅的赏识,平步青云也不在话下。
郎君们面带喜色地散开了,各自进行着赛前准备。
贺昭行至看台中央,今日的比试由他主持,他一坐下,便安排侍从去检查比试所用的弓箭以及箭靶。
杨云卿在贺昭的左手边坐下,她有一些渴,早上的酱菜有些咸,刚坐下她便开始喝茶水。
贺昭看了她一眼,珍弟刚被人暗算,她竟也不怕杯中茶水有毒,他转头对着身后的梧桐道:“把这些茶水换成新的,记着,用自己人烧水。”
杨云卿自顾自地喝茶,她想,打理军营中吃食的人,都是将军们的心腹,有过命的交情在,做不出投毒这种混账事。
那贺珍,十之八九是因着平日里行事狂妄,才会被设计暗害,不过,这话她没有说出来。
江淮阳随后也拉着云舒过来了,他没有坐在贺昭的另一侧,而是挨着云卿的左手边坐下了。
云舒看了看位置,坐在了阿姊与淮阳阿兄的身后,探着脑袋听两人说悄悄话。
江淮阳一坐下,便凑在云卿的耳边低声道:“那个贺珍,云卿犯不着去救他,让贺昭去就行。”
杨云卿喝了口茶水,道:“为何?”淮阳很少在她面前说这种话。
江淮阳想了想,还是道:“贺珍那小子,平日里没少诋毁你。”说的都是些极难听的话,他怕云卿听了伤心,便没有细说。
江淮阳想,他此时告知云卿这些,若是日后那贺珍依然如此行事,云卿也不至于太伤心。
杨云卿沉默了,她觉得,贺珍虽行事狂浪,却从没害人性命,罪不至死,是以才会去救他。
她平静道:“贺珍平日里被人捧着哄着,所以说话行事难免不知分寸。”贺节度使曾力排众议提拔她做将军,她救贺珍,也算是回报。
江淮阳哼哼道:“云卿你倒是好心,贺珍却未必会领你的情。”
杨云卿打趣他道:“说不定,那贺珍是知道你与我来往密切,才故意把这些话说给你听,好借着你来气我。可我偏不气。”
她转头对着淮阳又是一笑,“淮阳也不必生气,随他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