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后没几天,林画月就随林祁回平朔了,没能看到三年一次盛大非凡的状元游街,更不会知道游街时,江叙风骑着高头大马,在人声鼎沸中寻找过她。
后来,林画月被陛下召回长住京师时,才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江叙风高中状元后,先在翰林院待了一年,然后自请去明州府做知府,做了三年知府后被浙江巡抚推举来了户部,从此平步青云一路走到户部尚书的位置。
而林画月与他,除了为数不多的寒暄之外,再也没有过更深的交集。
按理说救命之恩是大恩,但林画月救过的人多了去了,她并不会桩桩件件都放在心上,而且这件事对于如今风光无限的江少师来说,应该是不堪回首的黑历史吧?林画月甚至都担心若是提起这件事,江叙风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揭他老底,然后恼羞成怒转头参武宁王一道?
不管了,机不可失,先冲了再说。
林画月借着酒劲心一横走上前去。
“江少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吹冷风?”
江叙风闻声回过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殿下,”他欠身行了一礼,“臣听闻卫国公府的景园花木扶疏、别有洞天,堪称园林景致中的一绝,臣十分好奇,于是来看看。”
林画月点点头,上前与他并肩而立。她无心看这园林绝不绝,正绞劲脑汁地琢磨该怎么起头,无奈喝了酒,脑子实在转不快。
该死!早知道不贪杯了。
江叙风看出了她的踌躇,主动问道:“殿下找臣有什么事吗?”
“嗯……确实是有个问题想请教江少师。”林画月放弃了委婉试探的原计划,干脆直入主题,“江少师可知道陛下赐爹爹丹书铁券的缘由?”
江叙风一怔,沉默了半晌,直到他看见广修做了个周围没人的手势,才低声道:“殿下可知陛下最看重的是什么?”
林画月也将声音压到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皇权的稳固?”
“没错,陛下是通过造反起义坐上这皇位,自然也担心别人造他的反,比起底下的人是否有造反的心,陛下更忌惮他们是否有造反的实力,因此,陛下这柄猜疑的刀首先挥向了文武双全的前任首辅张仲全。”
说到此处,江叙风瞥了广修一眼,只见广修虽面色不改,但双手已紧握成拳。
听到这个名字,林画月倒吸一口凉气:“张仲全不是因通敌叛国罪被抓入诏狱的吗?”
“当然不是,只是有人以叛国罪嫁祸张仲全,而陛下顺水推舟罢了,只要细查一下就能发现,当年那些所谓通敌的证据漏洞百出。”江叙风声音变得冷肃,“开国十七年来,这把刀一次次挥下,如今朝堂上,开国武将可就只剩下武宁王和卫国公了。”
林画月脊背生寒:“可除了北境边防,爹爹对其他事务从不关心,更未插手过朝政。”
“那就永远不要插手!”江叙风说得凌厉又果断,“武宁王归京当日,在朝堂上称赞刘煦此次北伐功劳卓越,希望陛下封他为羽林卫指挥使。羽林卫是直属于陛下的禁军,宫城都由他们守卫,可以说谁把握住了羽林卫,就把握住了皇上一半的命脉,而刘煦又是武宁王一手提拔上来的,武宁王刚交回平朔二十卫的指挥权,就想插手内宫防卫,殿下以为,武宁王此举陛下会怎么想?若有心之人故意挑拨,陛下会不会认为武宁王之前的无心朝政只是蛰伏?”
“爹爹绝不会有那样的想法!”
那日奉天殿上的事林画月虽不清楚,但她太明白爹爹对皇上的忠心与情谊了。
“武宁王是怎么想的不重要。”江叙风向塘中撒了一把鱼饵,淡声道,“只要陛下起了猜忌,哪天武宁王没有和陛下同一边脚踏入奉天殿,都能被当作是有异心。臣提议赐武宁□□书铁券,一是顺着陛下想以赏示警的意图,二是提醒武宁王,他如今的局面已与张仲全无异。”
情况居然真的是他们最不愿面对的那种,被围困在断头谷时林画月都未曾害怕,此刻她心中的恶寒让她牙齿都在打颤,她与爹爹可以死于沙场,那是死得其所,但绝不能一腔忠义却死于猜忌。
林画月长叹一声:“多谢江少师点拨。”
“如今陛下脑疾越来越严重,而太子尚还年幼,陛下恐怕没有耐心再慢慢观察试探了。武宁王北伐归来后,已有功高震主的议论传出,今后的每一步,还望武宁王顺着陛下的心意。”
“那……爹爹往后只要做个闲散王爷,就能消除陛下的顾虑,是吗?”
江叙风沉默了,他将目光移向池塘,看着里面的鱼儿争先恐后抢着鱼饲,直至鱼饲被抢夺干净,他才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