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来到京城,她不得不和大部分高门贵女一样,整日窝在家里极少出门,锦绣就更不用提了,走过最远的距离就是张家大门。
所以当车夫问去哪里的时候,她俩竟答不出来。
“去秦淮河吧。”张小满想了想,“听说那里是金陵最为繁华的地方,卖什么的都有,贡院、学宫都在那一片,笔墨铺子肯定很多,想必能淘到好东西。”
车夫怔楞了下,没说别的,扬鞭催马。
马车稳稳走在夯实的黄土道上,窗外从清幽变得热闹,渐渐的,厚实的车壁也隔绝不掉街边嘈杂的叫卖声,高一声低一声,拉着长音,九曲十八弯唱歌儿似的。
张小满掀开车帘,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烟火世俗气息。
越走人越多,很快,马车陷在人流中动弹不得,两人便下了车,随着挤挤挨挨的人群往里走。
走着走着,张小满觉得不对劲了。
两岸是一幢接着一幢的河房,雕梁画栋、珠帘垂窗,每处房子都有一个伸出水面的露台,杂坐各色人等,其中不乏曼妙身姿、柔靡歌喉。
再看这一带的店铺,六七成都是做吃喝玩乐生意的,一眼望去,酒肆茶楼连成片,大小赌坊一个挨个一个,戏棚子锣鼓喧天。
到处都弥漫着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味道。
二人不由面面相觑,此时方知她们来错了地方。
“好累。”张小满坐在糖水摊子前,用力捶着发酸发胀的腿,“真应该提前问问母亲,哪家的东西最好,咱们直接去买就是。”
锦绣一口气喝干一碗冰镇酸梅汤,舒舒服服吁出口气,“太太不大去去人多的地方,不见得知道,要我说,还不如问刘公子。读书人少不了逛笔墨铺子,他品味又高,肯定能帮姑娘挑到好东西。”
张小满笑笑,不说话。
锦绣干脆直接问出了口:“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刘公子多么合适的结婚人选,姑娘怎么对他半点不上心?再这样下去,煮熟的鸭子就飞了。”
“没感觉。”张小满道。
“感觉?什么感觉?”
“就是喜欢的感觉啊。”张小满凑近了悄悄说,“心跳、脸红,不见他时想见他,见了他又怕见他,伶俐人也变得拙嘴笨舌,豁达人也开始拈酸吃醋。”
锦绣听得耳根子发热,同样压低声音说:“姑娘有喜欢的人?不会是那个陈……”到底没敢把剩下俩字说出来。
“哪儿跟哪儿啊!”张小满大笑,重新坐正身子,“我和他亲近,是因为他是故人,更是恩人,我把他当哥哥当亲人,没别的想法。”
锦绣“哦——”了声,语气不乏怀疑。
张小满待要再解释,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男人的嗤笑,“竟敢公然议论男女情事,真是粗鄙不堪,毫无教养。”
虽没指名道姓,但一听就是在骂自己,张小满火气上窜,立刻回头去看。
后桌坐着几个身穿襕衫的年轻监生,其中一人正斜睨着她们,嘴角下撇,满脸的鄙夷不屑。
那监生瘦长脸,白净皮儿,小豆眼蒜头鼻,张小满仔细回想,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
锦绣已是气得了不得,霍然起身,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好个不要脸的书生,街头闹市嘈杂纷乱,你是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听到别人悄声低语?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监生从没被人如此辱骂过,脸腾地涨得通红,言语愈加尖酸刻薄,“有其主必有其仆,就这丑模样也配称大家闺秀?无耻下贱蠢笨村妇,没的辱没门风,哪个娶了,才真是祸患无穷。”
听他话音,应当知晓自己的来历出身,张小满脑中警铃大作,“说我无知蠢笨,你又是谁家子弟?端的自大无礼,可见才学也有限,恐怕是靠溜须拍马才进了国子监吧。”
那书生鼻孔朝天哼了声,“想激我自报家门,好向你那奸佞哥哥告状?呵,我偏不上当,气死你。”
锦绣气急,挽起袖子就要和那人干一架——别管干得过干不过,至少要挠他个满脸桃花开!
待要冲上前,可被自家姑娘摁住了。
姑娘的表情有点古怪,锦绣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个高挑身材的男子登时吸引了她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