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老太太接过孙姨娘捡起的念珠,就着她的搀扶起身,“闹吧,你们就闹吧,等哪天把张家闹散了,你们就称心如意了。”
蒋夫人姚姨娘忙说不敢。
边老太太看也不看她们一眼,自顾自道:“六月十九是观世音菩萨成道日,姚氏,这阵子你就好生在院子里呆着,仔细抄写十遍《妙法莲华经》。”
“抄写前净手焚香,期间不得用荤腥,不得玩乐,要清心寡欲没有杂念。待我供于佛前,也算你的一份功德。”
这不就相当于变相软禁?姚姨娘身子晃晃,到底吞下眼泪说了声“是”——护着她的人不在,哭也没人理会。
走了两步,边老太太又回身来看蒋夫人,“教养子女,管理妾室,辅佐夫君,是你这个太太分内的事。你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姑娘,有些话我不好多说,可你看看现今这个样子……唉。”
蒋夫人紧紧抿着嘴角,渐渐红了眼圈。张小满看见,胸口跟堵了团棉花似的发闷。
边老太太仍是没有正眼瞧张小满,只对恋恋不舍看着青金石的张安懿道:“拿着吧,别辜负你三姐姐一片好意。蒋氏,陈令安的债不能欠,赶紧还上,再准备一份合适的谢礼——怎么说他也帮了张家姑娘一把。”
蒋夫人不赞同,“银子是该还,可这谢礼,还是问问老爷的意思再做决定。”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送礼就代表着想要结交陈令安,而陈令安现时就是士林公敌,此举必会影响张文的声望。
边老太太沉吟着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说:“自然不能以张家的名义送,谁借的钱,就让谁去送。”
竟还要小满去接触陈令安?蒋夫人愕然。
边老太太没有过多解释,只瞧着欢天喜地抱着青金石的张安懿,轻飘飘抛下一句,“小孩子家家的,今天喜欢,明天说不定又扔到一边,猫一阵狗一阵没个定性。”
蒋夫人听明白了,叫小满去送礼,若日后有人拿此事排挤攻讦老爷,大可推说是孩子间的往来,做不得数。如此既能向陈令安示好,也牵扯不到老爷。
理儿是这个理儿,可把小满当什么了?
蒋夫人一阵烦闷,连姚姨娘吃挂落都让她笑不起来了。
一场久别重逢的团聚不欢而散。
回到院子,蒋夫人犹自忿忿。
方妈妈宽慰说:“凭三姑娘的性子,肯定还会私下找那个人,现在有了‘尚方宝剑’,可以明着去找,不必担心落人口舌。”
蒋夫人叹道:“陈令安一直得势还好,假如哪天倒台了,我看他们第一个就要抛弃她。”
这倒极有可能,可方妈妈不好说主人家的不是,只袖着手微笑。
蒋夫人还在抱怨,“老太太今儿头一回见小满,居然连个见面礼都没准备,真是!”一面又自责太粗心,“我早该贴补她的,打今儿起,每月三丫头多二两的份例,从我这里出,不走公中的帐。”
方妈妈先应了声“是”,掂掇一阵慢慢道:“三姑娘一向活泼灵动,今儿可足够沉稳,换个人,一见老爷要打杀了她,早吓得惊惶失措,哭着求饶了。”
蒋夫人惊讶抬头,“你的意思……”
方妈妈心一横,索性把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那么名贵的石头,三姑娘绝对买不起,老爷一定会怀疑是太太私下补贴她,三姑娘不是蠢人,肯定能想到,为什么提前不说?”
蒋夫人不在意地笑笑,“大概是怕我骂她吧,毕竟我三令五申不许她与陈令安再有往来。”
“这就是了。”方妈妈道,“她有陈令安撑腰,笃定老爷不会拿她怎样,今儿才有恃无恐,却惹得太太又和老爷生隙。从前老爷一个月还来个几趟,可自打三姑娘回来,老爷踏进正院的次数屈指可数。”
“太太,不要再因为三姑娘和老爷起冲突了!”
蒋夫人笑容僵住了,“都是因为姚氏……”
“以前也有姚姨娘!”方妈妈捉急,头一次不顾尊卑打断主人的话,“奴婢说句僭越的话,三姑娘也有点忒不识好歹了,刘家那样体面的亲事都不放在眼里,偏和陈令安纠缠不清。”
“且不说陈令安这人如何,就说太太操多少心,费多少力,又搭进去多少人情,才促成刘家相看她。她倒好,相亲宴上直接认刘家死对头做竹马。”
“刘家看着太太姨太太的面子,没发作,还愿意继续议亲,给足了台阶让她下。她不说收敛,反倒一而再,再而三去找陈令安。”
“这让太太今后怎么和刘家打交道?就是面对姨太太也说不过去啊。太太娘家老太爷老太太都不在了,又没有亲兄弟可倚靠,唯有姨太太一个至亲……她就不考虑考虑太太的处境?”
方妈妈重重叹出口气,“还有,她被亲生父亲摒弃,就一点不难过?三姑娘面上丝毫不显,局外人似的看热闹,我看她就没把自己当张家人。如此凉薄,即便嫁得好人家,只怕扭脸就忘了太太的恩情。”
蒋夫人被这番说辞惊住了,呆滞地嚅动了下嘴唇,“我不会又看错人了吧……”
死样的沉寂顿时侵蚀了屋子。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挟着雨腥味,吹得帐幔簌簌颤抖着胡乱飘动,方妈妈忙去关门窗,却见小丫鬟急匆匆拐进廊下。
“周太太来了,有要紧的事请见太太,烦请妈妈通禀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