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也就姑妈一人记得老主家。”方元连连摇头,眼神居然透出几分怜悯。
“咱们太太没儿子。”
方元的声音很轻,传到方妈妈耳中却似一道炸雷,惊得她脑子嗡嗡作响,浑身一软跌坐椅中。
“我们再如何奉公正已,又有什么用?不光张家是大公子的,等太太百年之后,她的陪嫁也都是大公子的。”
“太太带了半个蒋家过来,她三辈子都花不完,与其便宜张家那群白眼狼,还不如落在我们蒋家人手里头。”
“我们不是没良心的人,好好侍奉太太归西,忌日给她烧纸上香,也不枉主仆一场了……”
啪!方妈妈一巴掌扇到侄子脸上。
力气之大,方元捂着脸,愣了好一会儿还没回过神。
方妈妈发狠道:“狼心狗肺的东西,赶紧把贪的银子补上,不然我就当没你这个侄子!”
方元的气性也上来了,“我没钱,补不了!姑妈,犯得着为外人和我置气?你无儿无女,就我一个亲人,还得靠我给你养老送终呢。”
“我不需要!若太太没了,我就一根绳吊死,到地底下接着伺候太太去!”
方妈妈一摔门走了。
*
“她没儿子,注定赢不了我。”
煌煌烛火照耀着姚姨娘得意的脸,妆容精致,头上金饰灼灼,丝毫不见白日里的狼狈。
“看吧,我儿一回来,后宅的风向立刻就变了,不但老爷特地派人传话宽慰我,就连老太太都松口,我只需闭门自省,不用去庵堂了。”
桌上摆满各色果蔬细点,压根没有半点闭门思过的凄凉。
张君懿心情依旧很低落,勉力笑笑,没有搭腔。
姚姨娘望着正院的方向,眼中满是野心和不甘,“可怜我儿足足跪了一个时辰,太太好狠的心,老太太等着她主动求情,她偏不!”
“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若不是你外祖犯了事,我和她一样都是名门闺秀!”
“不下蛋的母鸡,看她得意到几时,早晚有一天,我会是这个家的主母。”
姚姨娘说累了,停下来呷口茶,这才发现张君懿半晌没言语。
她以为女儿吓到了还没缓过劲,轻轻抚着女儿的脸说:“娘记得吕嘉宜和你关系还不错,怎么又得罪她了?”
张君懿躲开她的手,“和你说了也没用……”
姚姨娘无奈叹气,果真撂下此事不提,却问:“那跟娘说说,什么时候和静轩公主说上话了?”
张君懿答道:“去年七夕我和哥哥上街游玩,遇到偷溜出宫的公主,两个无赖缠着她不放,哥哥看不过眼,就帮了她一把,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姚姨娘眼睛亮了下,“她今天说了什么,一字不漏地讲!”
张君懿老老实实复述一遍。
“求学业,夫子庙文昌帝君最灵验……一个公主,却如此关心秋闱……”
姚姨娘眼睛越来越亮,脸上的笑意越来越重,到最后竟捂着嘴咯咯笑得前仰后合。
那笑声和往日柔媚的声音大不相同,张君懿心里竟生出一丝惊惶。
姚姨娘好容易才止住笑,慢条斯理擦去眼角的泪光,“我就说嘛,她没儿子,就是白忙活一场,到头来还是给他人做嫁衣。”
“你给公主下个帖子,就说养了一株极好的睡莲,请她来家赏花。”她把女儿摁到书桌前。
张君懿很是为难,“还是算了,她没有开府,出宫一趟可费事了,又没有要紧事,不见得能来。”
姚姨娘斜睨着女儿说:“她肯定会来。说你聪明,有时候却傻得可爱,到现在你也不明白,公主为何与你交好。”
张君懿怔住了。
“也得让你哥哥多留几日……”
姚姨娘低头凝神思索着,丝毫没发现女儿的脸色已像窗户纸一样惨白了-
夜色苍茫,张家院子已看不大清,只有模糊的屋檐轮廓,和几盏昏黄的灯笼。
孙姨娘看着满满一桌的菜肴,再看看目不转睛盯着桌子的女儿,轻轻叹息一声,“快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