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南方的一座小县桐城里,暗巷交错纵横。巷子里的贫民拨弄着廉价的油灯,捣鼓出几簇微弱的火苗。那火苗晃晃悠悠,在这深巷里将灭未灭。
一街之隔的醉仙楼却是一副灯火通明的景象。各色花灯亮如白昼,极尽奢华。那是连打更人路过时,都要多看两眼的,人间销金窟,醉生梦死场。
至暗和至明两种场所,就这么和谐又诡异地共存于桐城这一方天地。
“晚姑娘,今天的野百合很新鲜啊。”一个身穿淡紫色纱裙,梳着单边垂髻的姑娘站在醉仙楼门口,香肩半露,玉指纤纤,正用心挑选篮子里的花。
“是不错。拿水养上一个时辰,花开了满屋子都是异香。簪一朵在鬓间,头发丝也能沾染上这香气。我那恩客,就好这一口呢。”旁边一个身穿翠绿心字罗衣的姑娘捂嘴一笑,举手投足净是不可言说的媚意。
“秋声已至,叶落花飞。山间百合凋谢,往后大约是再无此花可送。”那提着花篮的姑娘,被花香熏得微微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待两人挑选完,她便又把篮子一边的纱布重新盖回。
“好可惜。不过这时节,秋山茶也快开了,晚姑娘可以给我们送些来。”
“好,下次给你们送茶花。”
“好看吗?”心字罗衣的女子纤指轻动,掐下一朵百合别在发尖,对同伴抛一个媚眼。
“好看好看,人比花娇,丽色照人!”穿淡紫纱裙的姑娘笑答。
青丝绾成各种形状,配以珠钗发饰不说,醉仙楼的姑娘们还要特意簪上朵花。仪容千娇百媚,可令暗夜生辉。
两个姑娘付了钱,心满意足捧着一大捧野百合走回楼里。入门时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站在原地,神色淡淡的张晚晚,互相咬耳朵偷笑道:“真是个呆姑娘!”
张晚晚提着花篮,穿最普通的麻布衣服,脸颊还带着些采花时沾上的泥土,恰好站在暗巷和醉仙楼的分界线上。
她整张脸面无表情,秀气的鼻尖被夜风吹得微红。只有一双杏眼,在花香中微微眯起,于夜色里,露出一点点琥珀色透明的迷茫无害来。
掂量了一下手中的二十文铜钱,她转身离开。心里计算着,还差一些。
于是她带着未卖出的百合,和特意留下的两枝红山茶,决定直接穿过错杂的暗巷,去五条街外的教坊司门口碰一碰运气。
暗巷夜间基本上没有行路人,因为——
“站住!”一个粗粝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伴随着另一声被推开后矫揉造作的嗔怪:“哎呀官人!你怎么亲到一半不理人家了。”
暗巷尾街的出口处,一个嫖客正压着个姑娘抵在墙上撕咬。
张晚晚默不作声地走着,本想就这么穿过暗巷,可是被叫住了。
“滚!”那嫖客甩出一粒碎银,把女人打发走,颇为惊喜地朝张晚晚走来。
“官人下次再来啊!”女人得了银子,也不多言,转身走进幽深的暗巷之中。
“哟,这是哪家的小姑娘?”那嫖客面貌寻常,却长了一双鼠眼,滴溜溜转个不停。因吃醉酒,脸色像泡发的猪肝。
他搓着手上前,急切地看向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如同盯着一堆荤腥不忌的杂炖里,忽然呈上来的清粥小菜——清新,别致,令人胃口大开。
他夸张地吸了口气,闭上眼品匝回味,一脸贪婪:“好香啊!”
张晚晚有些不悦。她缓缓收回目光微低下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兰花鞋尖。一丝碍眼的线头翘起。
嫖客看着她低头的模样,不知怎的觉出一股娇羞来,于是色心大起,忍不住向张晚晚跨了一步。
“夜深不过暗巷”是桐城居民约定俗成的规矩。在这纵横不过各五条巷子的三不管之地,曾发生多起女儿家失身殒命的案子。
穷人命贱,父母大多不愿把女儿受辱的尸体领回家让邻里指指点点。遇到这种案子,桐城县令也是能躲则躲,命捕快照旧例将那受害人尸体用草席一裹,再丢到那野坟堆,也就一了百了了。
“小娘子,你别害怕啊。清景无限,良宵难得。何不同枕合卧,共赴巫山呢?”那嫖客认定张晚晚没法逃走,说话愈加大胆放肆。
张晚晚右手蜷握,衣裙袖纱微微晃动。
“王公子既然来到教坊司这风雅之地,不如屈尊到舍下小酌一杯?”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