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没有机器铃,但有手动铃,到了放学的时候,学校的老师就在外面敲锣。
铜锣当当当几声响,顺着窗外飘进了教室里,教室里的学生们发出了些吵杂的动静,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喊了一句“下课”,学生们就欢呼着站起来往外跑。
坐在椅子后的林欣然抬起头,正看见老师和同学们相继离开。
五点的夏日天色明亮,窗外是临近晚间的温和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落到讲台上,黑板上的粉笔印子像是刻下来的浮雕,字字铿锵——距离高考,27天。
她痴痴地看着。
那个7字的尾巴一直往下刺,刺到了黑板之外,消散在无尽的空气中,变成了飘来飘去的灰尘,在空气中起舞。
高考。
她爸爸跟她说过很多很多次,让她高考,离开这个落后愚昧的李家村,飞到传说中的北京去,去看看天有多高,地有多广。
但是她考不上。
无数次摸底考试,无数次连夜复习,她的成绩在班级里一直是最末流,爸爸希望她考中,所以走了关系让她提前来了大班,但是也跟不上,她甚至无法通过毕业考试。
卷纸上鲜红的“x”给她的人生判了死刑,她无法离开这里。
父亲对她失望了,最终决定连她和母亲一起抛下,独自一人回了遥远的北京,只留下她和母亲,她们没有根基,无法在这里吸收到营养,只能慢慢枯萎。
按照她的正常轨迹,她应该离开学校,准备回村子里嫁人,嫁给谁,就给谁生孩子,做饭,洗衣服,带孩子,做饭,洗衣服,生孩子,做饭,洗衣服。
重复的,没希望的未来,像是一潭死寂的深湖,这就是她的人生。
黑板上的雪白数字变的越发刺眼,她人还坐在椅子上,但心却好像沉到了冰冷的湖水里,她浑身发寒,难以呼吸。
“欣然——”
一道声音骤然在头顶上响起,将她唤回夏日傍晚放学后的教室里,她一抬头,就看见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笑着问她:“在想什么?”
是李天赐。
李天赐长得很好看,他跟李校长一样的好看,两人都生了一双瑞凤眼,面白唇红,笑起来很像是电影明星。
林欣然看着李天赐的脸,努力的挤出来一丝笑容来,说:“在想题。”
“有什么不会的,我教你。”李天赐放柔了声音,随后伸手揉了揉林欣然的脑袋。
可爱乖巧的小妹妹低下头去,轻声道:“回头再学吧,现在先回家。”
李天赐含笑点头。
少男少女的春心萌动都藏在夕阳余韵之中,两人并排从学校里出来,正好看见石美兰驮着胡红花经过。
“那是胡红花吗?”有人“哇”了一声:“她今天好漂亮。”
“是石婶子给她买的衣服吧!”
“新婆婆当然要给新儿媳买衣服啦!”
——
那些人群的欢呼声落到自行车上的石美兰和胡红花的耳朵里,胡红花低下了头。
她有点窘迫。
而石美兰则是眉头一皱,转而问身后的胡红花,道:“小红花,跟婶子说句实话,你喜不喜欢李天赐?你想嫁给他吗?”
胡红花坐在后车座上,闻言抬头看向婶子。
她只能看见石美兰的后背和不远处落日的太阳,她迷茫的想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贴靠在石美兰的身上,说:“我嫁给谁都行。”
女人生来就是要嫁人的,不嫁人要被人笑话死,嫁人之后就要伺候公婆,伺候老公,生孩子,生很多孩子,所有农村的女人都知道这件事,从小她们就是这样想的,胡红花也不例外。
她对李天赐好,也不是对李天赐好,而是对她的丈夫好。
谁是她的丈夫,她就对谁好,而谁是她丈夫这件事,要叔叔做决定。
叔叔也没有害她的,李老二家这个亲家,在整个李家村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了,别人家都吃糠咽菜了,石美兰却能顿顿吃肉,还有钱买衣服,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
她只是想要个好丈夫而已,让自己下半辈子过的好点,至于这个好丈夫是谁都没关系,是好丈夫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