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他定在了原地。
海因里希似乎能闻到那种潮湿的、咸涩如海盐一样的气息正在逼近,显然,被拍卖的货物已经从那个玻璃箱中脱水而出,随着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有人坐在了他旁边。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对方拿出了什么东西,喀的一声轻响,微微晃动的亮光从打火盒上方蹿起,让周围这片区域不再漆黑。
海因里希侧过头,也因此看清了他的真容。
近距离下,能观察到的细节更多,比如他的眼尾处、两颊下也有没完全褪去的细小鳞片,发尾一直到头皮根都是剔透的银白色,绝非用染剂就能做到的……不知从何时起,那条鱼尾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成年男性的腿,外套披下来盖住了他的身体,隐隐的不对劲让海因里希眉头一跳,随即反应过来——他从前面客人身上抢走了衣服。
看来这人还是老样子,海因里希想道。
尽管对方表现出的样貌和他曾经认识的那个西奥多·埃弗罗斯大不相同,但那种野兽般的气质却让他一直印象深刻。
就连他自己都不再是那个文质彬彬、做什么事都极为讲究的随船医生,换作七年前的海因里希站在这里,也不一定能认出面前这个胡子拉碴的硬汉是谁。
火光浮动,被冠以人鱼之名的美丽生物瞥了他一眼,开口说道:“你似乎变了不少。”
“长官阁下……”海因里希唇下颤抖着,嗫嚅片刻,还是说出了那个久违的称呼,而他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以您现在这副尊容,好像不应该说我吧?”
“前面发生了很多事,我很难一下就跟你解释清楚。”路远寒说道,他微微泛光的眼睛在照耀之下望向了曾经的同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卡特。”
秘密,一个多么具有欺骗性的用词。
路远寒知道医生此人的性情,从对方处理2号时认真负责的态度就可见一斑,因此他并不觉得医生会出卖自己。当然,要是真有万一,他不介意动手解决问题。
海因里希看上去像是陷入了沉思,路远寒也就没有再开口。他转过头去,从调酒师手中拿走冰镇过的酒水,端起来喝了一口,随即神情微变,缓缓停下了动作。
……兑的伏特加也太浓烈了。
好在路远寒并不是酒精上头的体质,很快,他就将这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抛在脑后,转而和海因里希谈起了正事。
毕竟他们还有缉察队的任务在身。
路远寒的指尖锋利得就像手术刀一样,割开自己的小臂。仅是在旁边看着,海因里希就已经能感受到那种剧痛,他却若无其事地一勾指节,揭起湿漉漉的皮肤,从下面取出了一块晶体,而那东西表面覆盖的血水呈深蓝色,差点掩盖了它本身的翠绿色。
他竟然将东西藏在了自己身体里!
海因里希呼吸一滞,看到那块晶体的后果让他整个人如遭酷刑,险些没喘得上气,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路远寒又将它塞了回去。
绿宝石般的晶体重新融进他的肉里,伤口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愈合,很快就恢复如初,打破了海因里希关于医学的认知,简直就像是奇迹。
想到那些关于人鱼的传闻,他又感到了释然。
“跟情报上说的有些差别,不过我们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路远寒放下手臂,苍白的皮肤微微蠕动,代表着东西正在他身体内转移,“那么……你要如何选择呢,卡特?”
随着话音落下,一双毫无情绪起伏的眼睛静静望向了海因里希,仿佛在问他,是要跟着自己一起回到岸上为缉察队效忠,还是留在这片狂暴海上,作为银白幽灵号的主人,享受着用不完的荣华富贵。
要是海因里希选择了后者,路远寒可以替他伪造一份死亡证明,毕竟他才是指挥官,缉察队的眼线总不能追查到海上。
医生是个聪明人,自然会懂他的言下之意。
路远寒望着他的下属,眼前这张略显粗糙的脸已经辨认不出最初的轮廓,但还是像从前一样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只提了一个问题:“什么时候启程?”
对于这个答案,路远寒并不意外。
那道火光就像他内心的情绪一样起伏着,路远寒斟酌片刻,向海因里希吩咐道:“越快越好,不过我还需要做一些准备,总不能以这副德行回去复命……你也得将船上的事处理好,不是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系紧了外套。
路远寒从白龙处获得的权柄有限,这片时间静止的领域并不能维持太久,却够他离开“老不死”了。等到恢复正常,明天的报道上会刊登黑礁号发现货物不胫而走,愤怒地悬赏那个不要脸的窃贼,但显然,这一切后果只能由他们自己承担。
在长官的命令下,海因里希跟着他走出了酒馆。路远寒侧过头,还漉漉沾着血的指节搭在门把手上,只是不经意打了一个响指,时间就重新流动了起来。
霎时间,所有事物回到了它们应该在的正轨上,破裂的灯罩倏然落下,带起飞溅的火花,前面那个丢了外套的客人继续伸直了手,黑暗中一片叫骂声此起彼伏,随后应急灯亮起,人们丝毫没有察觉到异常。
只有角落里的调酒师疑惑地看了一眼手中握着的摇具,冰块的数量有所减少,自然瞒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奇怪了……有鬼喝了我的酒吗?”
*
深夜,休息室前。
“喂……真的要这么做吗?能让棺材脸船长表现得那么和颜悦色,说明那个人的身份肯定很尊贵,万一触怒了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我们不就死定了。”
“别忘了我们是赌钱了的,吉恩!要是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趁早滚下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