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聚在大厦顶部的黑云覆盖着方圆千米,随着雷潮轰鸣,气流升腾下不断有银光浮现,那种毁灭性的力量足以让任何见到的人为之胆颤,似乎随时都会掀起一场狂风骤雨。
倏然,一道冰凉的痕迹顺着他面颊滑了下去。
路远寒垂下视线,表盘中的机械针刚好走到整点,那意味着——播报中的局部强降水正要开始,而柯林顿公司信奉着的那位隐秘存在也将降临在这个雨夜,降临在塞诺阿所有人之上。
霎时间,骤然落下的水从柔韧的雨丝变成了凌厉的箭矢,路远寒割开吊绳,搭载着他的机械平台瞬间疾驰而上,钢丝摩擦的声音震耳欲聋,就像赴杀前最后一首华尔兹舞曲。
一层、二层……顷刻间他攀升的高度已经超过了三十三层。
暴雨倾盆而下,那阵巨大的动静掩盖住了路远寒的突袭,尽管有人反应迅速,捕捉到了柯林顿大厦窗外掠过的模糊影子,但那已经无济于事,因为他们不可能拦下一个魔鬼的飞跃。
只不过越往上走,就越靠近那个汇聚的漩涡。
“——呼啦!”
风啸的强度已经到了金属无法承受的猛烈,路远寒靠着的机械平台震颤着,就像一架将要脱轨的列车,失去平衡点的刹那,底板倾覆而下,那道修长的影子纵身跃出,打碎玻璃,翻进了柯林顿大厦的最顶层。
那身作战服保护着他,没有让迸溅一地的玻璃碎片划开黑漆底下的皮肤。
路远寒翻身而起,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毋庸置疑,这里正是关押着那十二只亚裔种的监狱。黑暗而幽深的走廊散发着一股汗液、血渍与排泄物混合的味道,路远寒走过的时候,还能看到某种巨大的鳞片……仅是一片隐隐透红的痕迹,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假如那些祭品还在这里,柯林顿公司必然会设下极严密的防线,若真如此,早在路远寒闯进来的第一时间,他就该被迎面而来的弹雨扫成筛子,连具全尸都无法留下。
但神降仪式即将开始,公司已经将那些亚裔种运到了楼顶,于是空荡楼层中只剩下他一人,路远寒搜查片刻,就找到了前往上方的道路。
那是一条狭窄的通道。
空气中咸涩、滑腻的味道越发浓重,路远寒没走两步,就发现他的鞋尖已经浸湿。
水顺着台阶漫了下来,流过的痕迹就像一群蜿蜒的蛇,而其来源正是不远处的门缝,柯林顿的特制合金也防不住那种极端天气——劈啪!门板在狂风骤雨之下遭受着袭击,仿佛抵达冥河前最后一道考验,即使隔着屏障,路远寒也感受到了背后蕴藏着的恐怖力量。
年轻人停下了脚步。
此时,派克·汤普森正端坐在办公室中,处理部门主管的事务让他颇为疲累,没过多久就停下来休息,老派克心不在焉地转过头,窗外那铺天盖地的雷鸣让他感到了一阵心悸。
十年了,派克·汤普森想道。
就在男人沉思之际,新来实习生的面庞从他眼前闪过,对方刚到柯林顿大厦的第一天,他故意撞了上去,将加西亚·安东尼奥弄得满身狼藉,以此测试新员工的反应。
派克·汤普森本以为那人性情温良,才找上了对方合作,然而那双眼睛不带有任何笑意时,就像一条打量着猎物的蛇,阴恻恻的感觉让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但那人确实将萨沙带了回来。
值得庆幸的是,他顶替的部门主管名下有一座公寓,位于塞诺阿的黄金地段,派克·汤普森不仅将女孩安置在了那里,还花钱雇了几名女佣贴身照顾她……自打从柯林顿公司下岗后,他已经有太久没这样挥霍过了。
当然,一切都得归功于他的主人。
想到这里,派克·汤普森不免有些忧虑,对方现在怎么样了?
被惦记着的年轻人潜入了顶楼。
推开那道门后,路远寒首先看到的是蓄水池,柯林顿大厦顶部正是风暴汇聚的中心点,黑洞般的漩涡就在上方,释放着能够撕裂一切事物的引力,千万根雨丝骤然落在池面,激起涟漪,粼粼波光在台风下散发着诡异的色泽,仿佛有无数亡魂随波飘荡,让浓重的死亡笼罩着这片禁地。
狂啸着的风雨下,路远寒渺小得就像尘埃。
他的视线转而望向蓄水池边上,发现一个又一个被缚在阵眼上的异种生物,它们被锁链铐着手脚,正是公司搜集到的亚裔种。
而柯林顿生物科技的高层,或者说秘密教团的人跪伏在暴雨之下,他们的膝盖、掌心乃至于额头都抵着地面,以极虔诚的姿态祈求着神的垂怜。负责诵念咒文的术士站在最前方,那人迎着狂风,满面狰狞痕迹,用干涩溢血的嗓音宣读着一句句繁复的祷词。
他望着祭台,濒死般仰起了脖颈。
在那漉漉倾泻而下的雨幕后,一具被柯林顿公司打造出来的完美容器闭着眼睛,垂下双手,裸着胸膛靠在高台之上,他肌肉强健,全身皮肤毫无瑕疵可言,看起来简直不像人类,但那张脸正是公司的开创者——莱昂纳多·柯林顿。
路远寒对此亦有所耳闻。
他从部门主管那里得知,公司建立起来的通道——那个漩涡非常脆弱,无法承受住瑟雷提斯毁灭性的力量,因此才需要一个容器,一种媒介来容纳“神”的降临。
为此,公司提取了莱昂纳多·柯林顿当年保存在冷藏库中的那份基因药剂,以他为原型克隆出了一个复制体,只不过在设计之初就加入了多种捕食者的血脉,因此那个容器的肉身强度远非一般人类可以相比。
而大厦内部那些无处不在的雕像,也是为了潜移默化地在员工内心深处植下锚点,毕竟他们贡献的每一份信仰都将为死亡带来复苏的力量。
神降仪式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凛冽的雨水划过作战服下的锁骨,那身黑漆让路远寒和夜幕近乎融为一体。
他绕到那条鱼人背后,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异种生物的尾巴微微翘起,尽管它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却还是对来访者表现出了明显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