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线-洋城-巴士后坐。
巴士像一头疲惫的钢铁巨兽,喘息着穿过洋城三元里湿漉漉的腹地。密集的雨点砸在车窗上“啪嗒,啪嗒”的噪音。
台风蹂躏后的残骸在夜色中瑟缩地歪歪斜斜的铁皮棚顶,半塌的招牌,断裂的树枝无力地垂着,整座城市透着一股被掏空骨髓般的软弱。
何家骏衬衫的纽扣被粗暴地扯开了,敞开的衣襟下,一片汗湿的胸膛剧烈起伏,皮肤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情潮未褪的微红。
皮带松散地挂在髋骨边缘,金属搭扣随着车身颠簸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裤链半开,刚才在出租屋沙发上那场仓促、激烈、带着毁灭气息的性事留下的粘腻体液,尚未在两人皮肤上完全冷却,湿漉漉地紧贴着布料,散发着浓烈的、混合着精液腥膻与汗水咸涩的气息。
他一条腿蛮横地横跨过来,膝盖骨强硬地顶在陈渂钦大腿外侧的肌肉上,赤裸的小腿皮肤隔着陈渂钦薄薄的工装裤传递着滚烫的余温。
车窗玻璃内侧被两人灼热的呼吸和蒸腾的体热蒙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白雾,雨水在外流淌,混合着车内这狭小空间里发酵的汗味、精液味、湿衣服的霉味,将这个金属盒子彻底腌制成一个潮湿、闷热、欲望未散、如同野兽巢穴般的牢笼。
司机沉默得像尊浸在阴影里的石像,只把收音机的音量拧大了些。
珠江频道深夜的粤语情感热线流淌出来,主持人用刻意压低、带着虚假慰藉的嗓音念着听众失恋的絮语:
“佢话爱我,但喺永远唔会为我留低……”(他说爱我,但永远不会为我留下……)
那些破碎的句子被窗外的暴雨声粗暴地切割、淹没,如同遥远角落里压抑的、无人听见的呜咽,更添几分荒诞的凄凉。
何家骏忽然侧过头,目光空洞地投向那面被厚重雾气覆盖的车窗。
他抬起右手,食指的指腹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虔诚和专注的缓慢,在冰凉滑腻的玻璃上划动。
水汽被推开,一道清晰的湿痕显现出来。
他用力地、一笔一划地,仿佛不是在书写,而是在用指甲从自己血肉模糊、早已空荡的胸腔里,硬生生剜出这个词,再将它钉在这片虚无的雾气之上——“家”字。
他写得很慢,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得发白,微微颤抖。
陈渂钦的呼吸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紧,几乎停滞。
但他没有转头,视线像被焊死在前方雨刷器徒劳刮擦出的、短暂清晰的扇形视野上。
双手死死攥着膝盖上那个磨得发白的旧帆布背包带子,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得惨白,青筋在薄薄的皮肤下狰狞地虬起,如同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
“你知唔知我细个最想要咩?”(你知道我小时候最想要什么吗?)何家骏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激烈性事后的沙哑和一种奇异的、近乎孩童般的茫然。
他不需要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嘴角扯出一个带着廉价啤酒气和少年式脆弱的弧度:“唔喺钱,唔喺新衫。喺后座。老豆老母次次吵到拆天,我就偷偷溜入佢哋架烂车后座,屈埋一旧,扮死。??度黑,窄,但有阵旧皮革同灰尘味……我觉得安全。似个家。”(不是钱,不是新衣服。是后座。爸妈每次吵得天翻地覆,我就偷偷溜进他们那辆破车的后座,蜷成一团,装死。那里黑,窄,但有股旧皮革和灰尘的味道……我觉得安全。像个家。)
“家”字的尾音落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现实碾碎的颤抖。
陈渂钦终于,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他的目光像两枚刚从冰水里淬炼出的锥子,带着刺骨的寒意,精准地刺向车窗上那个正在被新凝结的水汽缓慢吞噬的“家”字。
字迹的边缘已经开始融化、流淌、变形,下半部分模糊一片,扭曲着诡异地像个歪斜狰狞的“价”字。
交易、筹码、讨价还价后仅剩的、一点可怜又可悲的爱情残骸。
“宜家我知啦!”(可现在我知道了!)何家骏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像被玻璃碎片划破了喉咙,带着被赤裸现实刺伤的剧痛和无处发泄的狂躁,“个方向盘唔喺自己手上!”(方向盘不在自己手上!)他猛地抡起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那个正在消融的那个字所在玻璃上!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爆响在狭小的车厢里猛然炸开!
如同平地惊雷!
司机吓得魂飞魄散,猛踩刹车!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撕裂雨幕,车身剧烈地向前一挫,巨大的惯性将两人狠狠甩向后座坚硬的靠背!
“你发乜癫?!”(你发什么疯?!)陈渂钦低吼出声,身体的本能远快于思维。
在何家骏的拳头砸上玻璃的瞬间,他如同猎豹般暴起,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死死攥住何家骏的手腕!
右手则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捂住何家骏的嘴,将对方即将爆发的嘶吼和痛苦死死堵在喉咙深处!
他指尖触到的皮肤滚烫得惊人,覆盖着一层湿滑粘腻的液体。
潮湿渗入的雨水,混杂着刚才在出租屋沙发上激烈交缠时,从何家骏身体深处带出来、尚未干涸的、那黏腻温热的体液。
两种截然不同的湿冷与灼热,如同他们关系的写照,在指尖交融。
“呜——!”何家骏被捂住嘴,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愤怒而痛苦的呜咽,身体在陈渂钦的钳制下剧烈地挣扎扭动,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