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无忧忍不住怒道:“岂有此理。”
夏鹤看似专心致志为她上药,其实也未说出全部实情。
“这些只是他们的家事,你且听听罢了。我真正不喜他,还是因为他送你那些东西。”他直言不讳,包扎之余,点漆般的眼睛抬起来看她一下,“我猜他还想过勾引你,自荐枕席借机上位。如此为人,还算不上低劣?”
祁无忧霍地甩开了手。
她难堪地站起来。夏鹤捉奸般的拆穿令她下不来台,但真正令她羞耻的是他什么都知道,而她像个傻瓜。
撇掉夏鹤,祁无忧横冲直撞地出了寝宫,亲自去审纪凤均。
她以为这个奸猾的男人会砌词狡辩。但纪凤均脸色煞白,或许因为心中有愧,竟一改常态,对一切供认不讳。
“下官的确曾与纪泽芝沾亲带故,同窗学医。殿下若要为此惩罚下官,那下官可以发誓,早就与她恩断义绝,再无瓜葛!入宫以来,更是对殿下忠贞不二。”
“一个说的比一个好听。”祁无忧的脸色是另一种难看,“听你话里的意思,莫非以为我心生妒忌,恨你那段旧情,不能将你的一片痴心据为己有?”
纪凤均发怔,然后目光躲闪,心中所想被祁无忧戳了个七七八八。
但凡不蠢,这时男人都该明白自己会错了意。
祁无忧冷森森地哼了一声,“不自量力。”
纪凤均哑然。
他自恃有几分才貌,又出身医香世家,在男女之事上未免信心十足。可是扪心自问,祁无忧从未对他青睐。就算是十年前尚且懵懂的纪泽芝,不也一样果断地将他拒之门外。
今日祁无忧如此动怒,又是拿他从前的旧事做文章,纪凤均顺理成章认定起因是女人家争风吃醋,再想不到别的可能。
“……下官不明白。”
“你不明白?”祁无忧声色俱厉:“我只问你,偷偷为惠妃遮掩这样吃里扒外的事可是你做的?”
就如夏鹤所说,纪凤均和纪泽芝的旧情是他们的私事,她犯不着上心。但所谓忠臣不事二主,她不能容忍自己的近臣三心二意。
纪凤均有口难张,万万没想到,祁无忧是为着惠妃遇喜才向他发难的。
祁无忧立在凤座前,不无讽刺:“是那天我打了你一巴掌,你怀恨在心,还是没有赏你春风一度,所以收服不了你?”
闻言,纪凤均跪在下面,缄默了许久。
片刻后,他才说:“妇人手少阴脉左疾男,右疾女*,”他暗示道:“惠妃娘娘是左脉搏动得更明显。”
祁无忧呼吸猝然一窒,只听到皇帝终于要有男嗣了。
她才刚刚救了惠妃,老天爷就赏了她一巴掌,仿佛是替贵妃打的,恨她心慈手软,妇人之仁。
纪凤均也给了她教训。小小的医官尚且因为许惠妃可能怀上男嗣,就盘算着左右逢源,见风使舵,更不必说那些各怀鬼胎的大臣。
“好啊。阁下要另攀高枝,我这里当然要给你断得干干净净,才能让你走得无牵无挂!”祁无忧僵硬地喊来一众宫官,“来人。”
漱冰和几个孔武有力的宫女的身影立即在纱帷上显现出来。
“纪凤均不修医术,漏诊误治,致使本宫烧伤溃烂,无颜见人,着太医院即刻革职。”
“永不叙用。”
纪凤均坦白从宽,却未能换得上位者网开一面。他毫不犹豫,忙不迭求饶。
“殿下!”他喊道:“下官方才顾念往日情分,没有说出来——纪泽芝跟您一样天性单纯,但是也容易遭人利用。下官不知她是被驸马威逼利诱,还是用花言巧语哄骗。总之,他二人有心勾结,狼狈为奸,使殿下怀上夏氏血脉便易如反掌!殿下,驸马举荐纪氏,可谓居心叵测,您万万不能轻信他们!”
祁无忧胸中早已翻江倒海,犹如怒龙来回嘶吼。但她一言不发,依旧听得认真。
纪凤均湛蓝的官袍被双膝碾乱了形状,他早已穷途末路,却凛然跪着,不肯退让。绝望之际,一贯奴颜媚骨的谗臣反而不露一丝谄媚,意外地令人刮目相看。
“下官就是心思再多,也不敢痴心妄想和殿下开花结果!下官只是作为一个男人,情不自禁,倾慕着殿下。”
“我唯一的私心,就是能在殿下身边侍奉分忧之余,浅解相思。除此之外,绝无他想!请殿下明鉴!”
纪凤均口口声声说他和夏鹤不同,绝没有成为她孩子父亲的野心。情真意切,甚至敢用上一个“我”字,向她袒露心声。可他每个字、每句意思都令祁无忧气血上涌。
“还不快给我堵上他的嘴!”
她大喝着,毫不留情地命左右将纪凤均拖了下去,恨不能给他灌下哑药。
可是她也知道,世上有龌龊心思的男人千千万,心口不一的男人更是数不胜数。纪凤均只是恰好敢说出口。她能毒哑他们的喉咙,然后自欺欺人,却屠不了他们的心。
祁无忧人前威风,一句话就毁坏了一个人多年钻营的一切,回到房中却靠在榻上啪嗒啪嗒地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