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答应我的办到了,我答应你的自是也得办到。我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你不用拐着弯来试探我。”
祁无忧说话时没看夏鹤。
她顺着新婚时的记忆,想到当初揶揄夏鹤庸庸碌碌,没没无闻。可笑她那时有眼无珠,还沾沾自喜,认定他是个草包,要他跟夏鸢学这学那。
夏鸢过去那些令她敬服不已的战绩,现在看来也有许多是夏鹤的功劳。她在夏鹤面前夸夸其谈时,该是多么班门弄斧,愚蠢可笑。如果她是夏鹤,也一定会在心里嘲笑她的。难怪他那时总不接她的腔。
祁无忧明知认错人这点不能怪她愚钝,但她干坐着,还是难堪极了,连余光也不愿瞥夏鹤一下。
他去云州这一趟,立了功不假,但远不够将功折罪。他父兄为国捐躯,自己也要马上因为身世暴露家破人亡。
虽然夏家这样的家不要也罢,可祁无忧也知道,这是夏鹤把自己变成一个杀人工具才换来的家。站在他的立场上,她不能让他说背弃就背弃。夏鹤为完成她交代的难题,几乎一无所有了,她要怎样才能承他这样大一个情呢。
夏鹤一番表白被曲解成了交易。他维系着风度和自尊,轻描淡写,说他没有那么多弦外之音:
“你没必要为难。我心甘情愿的。”
祁无忧抬头,动容了一瞬,很快又被迟疑覆没。
夏鹤只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怎么会有这种好事,莫非又是他的什么谋算。
即使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他对她好,也一定是因为有所求,是为了达到目的的手段。所以她要权衡利弊、得失,跟他一码一码地算明白。
夏鹤从前理解她的不易,冠冕堂皇地陪她玩约法三章的把戏。但他现在忍无可忍了。夏鹤欲发作,但又觉得祁无忧没有想错。
他对她好,绝非什么都不图。
他企求她的心,等待被她另眼相看,而她的那些男人只是多余的陪衬。
“建仪,你还在防我什么?”夏鹤的俊容不无愠色,“连我的出身你也知道了。我对你已经毫无隐瞒。”
“毫无隐瞒?”
祁无忧反问一声,也来了火气。
“你不提倒罢了,毕竟我不想追究那么多。”她站起身,盛气凌人,“可你在这里跟我大言不惭,我就非问问你不可了:你回来以后,为何从不向我解释你是如何骗取了徐昭德的信任?如果不是我另派了英朗同去,岂不是这辈子都要被你蒙在鼓里?!”
说着,祁无忧将夏鹤认贼作父、金屋藏娇的证据甩在了他面前。她知道英朗跟夏鹤情同兄弟,若非夏鹤真的做了这些事,他又哪来的这些证据。
夏鹤坐着,徒然被“英朗”两个字刺激,望向祁无忧的眼神平静得骇人。
“你宁可信他,也不愿信我?”他像在自说自话,“我以为你恨他。”
“我信证据!”祁无忧努力地展现着她的理智,但她又道:“只要你拿得出证据,我又怎么会不愿意信你?!”
身为公主,她必须做出理智的判断;身为爱人,她很想相信夏鹤。两相矛盾之下,她也只能殷切希望他能拿出强有力的证据了。
但夏鹤说:“我没有证据。”
他否认得极快,像晴天霹雳。祁无忧极力镇静,又问:“那这些事,你有没有做过?”
夏鹤瞥了一眼,白纸黑字,每句话他都说过,每件事他都做过。
他点了头,也说:“但我没有背叛你。”
当初借兵要紧,夏鹤理应有便宜行事的权力。他此举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固然没想过冒着被徐昭德识破的风险保存任何证据。
祁无忧考虑到这点,陷入了长久的挣扎,许久没有再说话。她是否应该摒弃一次理智,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但错信的代价又无疑是她承担不起的。
她沉默的时间愈来愈长,夏鹤的心也愈来愈凉。
“你还是信他。”夏鹤平静地陈述着,酸气也平静地弥漫着,“你们的事,我知道了。”
祁无忧听了前半句,火大不已,正待怒骂“这哪里是信谁的问题”,却不防他这时反将一军,双耳发鸣,突然不能思考。
夏鹤缓缓站起身,不再看她。没有表情的脸没入阴影之中,所有复杂的情绪也沉入了心底。
结果闹了这半天,他才如英朗所说,是那个插足他们的外人。英朗才是她第一个男人。
是他自视过高,高估了她对他的信任,亦高估了他对她的特别。他赌错了,只有愿赌服输。
夏鹤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他绝不会坐以待毙、束手就擒。如果她当真动用禁军拿他,那这次也只好来一回真的反目成仇,兵戎相见了。
祁无忧脑中还是嗡嗡的,不是很能仔细听清他说了什么。
但她的双眼还注视着他。他转身离去,决绝得就要从此与她一刀两断。
夏鹤走时,不无凉薄地下了句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