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莹自苍溪回来,就眼皮直跳。
起初,她只是远远看了“夏在渊”几眼,意外其天人之姿,并未深想。停留数天之后,她多见了几回,遽然想到——与其说他与贺逸之有几分相似,倒应该说贺逸之像他!
归家之后,郑玉莹立刻找出了那幅已故驸马的画像。如今再看,顿觉这画像甚至未能还原正主三分容姿,难怪她迟迟没有认出来。
她将画像销毁,没心思猜测前驸马如何死而复生,只是担忧贺逸之命途多舛。
“驸马无论生死,都是天家的忌讳。咱们身为人臣,不要妄加揣测。万岁既有心起用你,逸之那里就算受了冷落也没什么要紧的。”贺问贤宽慰她,“若那位放他娶妻成家,也是好事一桩。”
“夫君,我不是非得出仕,也可以婉谢皇上的——”
“说什么傻话。万岁的青眼是多少同僚费尽心思都得不到的,夫人该欢欢喜喜地谢恩才是。为夫岂是小心眼的男人。”
郑玉莹点点头,依偎进丈夫的怀中,暗自忧心忡忡。贺问贤此刻说的固然是真心话,可是一旦她高官厚禄,他们夫妻之间还是会不复当初。
她想起祁无忧跟夏鹤。曾经那么天造地设的一对,如今就是因为权力,所以彼此猜疑、提防,谁也不敢开口言爱了。
宫里,贺逸之的确受了冷落。
祁无忧归来后,忙着跟云州和夏在渊斗法,没有精力与他谈情说爱。不过他性子清冷,更不喜当日日痴缠的小男人。半月下来,即使疑心她出京一趟有了新欢,也没有表露什么不满。
青年仅是守在旁边,专注地看着她,就已经被滋养了足够的柔情。
祁无忧擢升徐昭德的诏书送到云州之后,果然迟迟没有收到他谢恩的奏章,更没有听到他有进京的动静。于是,第二道诏令毫不客气地传了下去,指责云州已有反意。
徐昭德接到她的亲笔,嘲笑一声“小母兔子急眼了”,根本未把她的威吓放在眼里。
祁无忧防着他有起兵的准备,要求夏鹤万事齐全。结果最后竟是高看了他。
子夜时分,苍军的火把照亮了云中城。夏鹤的铁骑闯进云州总督府时,徐昭德正在姬妾房中酣睡。他让夏鹤擒拿时,甚至连衣服都没穿,丑态毕露。
当日的经过呈上御案,祁无忧看得抚掌大笑,快慰极了。
“陛下,夏氏开拔的折子也一并送到了。”晏青沉声道来,只怕有人归心似箭,“十日之内就能抵京。”
祁无忧这才收了笑意。
贺逸之立在一旁观察,晏青攒眉忧虑,祁无忧一时没有说话,扣着奏章的指节发白,竟然如临大敌。
十日的辰光弹指一挥间。到了夏鹤进京的日子,贺逸之迎风伫立在南华殿外的高台上,安静得如雕像一样。此时外面天朗气清,殿中空无一人。四处寂静得可怕。
自他来到祁无忧身边,没有一天不是日夜伴驾,寸步不离。但今日,祁无忧却突然不叫他随行了。
她带着晏青到了城门楼上,亲迎那个来势汹汹的男人。
这一整日,贺逸之都被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他沉默思虑了许久,还是转身飞驰出宫,赶赴城门,非要亲眼看个究竟。
艳阳天,春风拂槛。祁无忧俯瞰着城下,地面上是一派繁华气象。
十一年前,她也是从这儿将夏鹤送走的。
笔直的大道宛若通向天边,夏鹤的军队就好似从天而降,蜿蜒而来。万千百姓夹道欢迎,因他年轻英武,捉了个大奸臣回来。众人呼唤着传闻中天神一般的人物,实至名归的称号终于得见天日,完完整整地冠在了他的头上。
祁无忧看着他愈走愈近,若有所思地笑道:“他当年进京时,没有这么风光吧?”
何止没有。
晏青沉默地看了楼下许久,又看向祁无忧。不知她还记不记得,夏鹤当年入京时,她甚至再三抗拒,不愿去见他。谈何风光呢。
城楼上,祁无忧穿着玄色衮服,仍垂目望着下方景象。斑斓的冕旒遮蔽着她的面庞,沉默染得她的模样愈发华贵端方。
恍惚间,晏青又依稀看到了那个明媚慧黠的公主,好奇地躲在芭蕉叶子后面偷看她未来的驸马。
他淡淡一笑:“今非昔比,全凭借陛下厚爱罢了。”
看到曾经的郎君终于立身扬名,平步青云,祁无忧的内心如何欢喜,只怕不言自明。遑论,这一切还是她有心赋予的。
祁无忧收回目光,问:“太子呢?”
“照陛下的意思,还在跟杜将军精进骑射。阿韶也在左右陪着。”
阿韶是梁飞燕和晏如唯一的女儿,晏韶,比祁如意大四岁。
身为一国储君,祁如意很早就获悉了雍西总督即将入京的变动,但他并未燃起什么兴致,也没想过和母亲一道屈尊来迎。只道夏在渊这样一个狼子野心的人,抬举他做什么。
祁无忧得知祁如意这一整日的安排,放了心不再管他,转身说道:“走吧,是时候回宫了。”
都城内是皇城,从皇城的城楼走到宫城又是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