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却自嘲地笑了声,胃底翻腾。
巨大悲伤反馈在身体上的反应不是眼泪,而是呕吐。
好像一直走在雾中的鹿聆,心脏倏地抽痛,她猛地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背着身,肩胛骨因为呕吐而颤抖的林却。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识仍然模糊,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有林却。
只有林却。
“一一。”
林却胸口剧烈起伏着,整个人仿佛心口被长剑贯穿的标本,仰头望着什么,脖颈两侧的血管跳动着,耳边只有嗡鸣。
“恨你?”
林却扣住鹿聆的手,鹿聆想要挣扎,像迫切握住注定远走的风,但风要怎么被握住呢?
“你要我怎么恨你呢?昭昭。”
“我们是靠着对方才活到*现在的,现在你叫我恨你?”
林却转过身,后背稍稍挺直,望着沈昱初——她终于正视了一件早早明白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她与沈昱初从来算不上了解。
两个对对方只了解皮毛的人,却这样靠着彼此在这个世上度过了千年的光阴——死亡,消失,这两个概念其实从未在林却的脑海中湮灭。
沈昱初嘴唇嗫嚅。
鹿聆意识到了什么,眼眶依然红了,眼泪涌出眼角,断线的水晶珠子一样,她一瞬间讲不出任何话,只能望着林却,一遍又一遍地摇头,用行动说着“不要”。
她知道林却想做什么。
林却从不恨任何人。
漫长的岁月剥夺了她“恨”的能力。
爱与恨本就同根,她无法对沈昱初、对这漫长时光中唯一的家人,产生必须以命换命的恨——
传说讲陈塘关的哪吒剔骨还父、剔肉还母,求一个清清白白的自由身,但林却总是做不到这样决绝惨烈的。
“不,不要……”鹿聆终于发出声音,“你不要在我们的记忆里杀死你自己,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这样不公平!对我不公平!”
直到鹿聆喊出来,沈昱初才意识到林却要做什么——
她想要上前,小宝却一把将她拦住。
沈昱初挣扎,余光瞥见小宝因为横在她腰腹上儿凸起的青紫色血管,生的本能让她减轻了挣扎的力度。
鹿聆抱着林却,望着她的眼眸颤抖着,捧在她侧脸的手也不受控的轻颤着,她看着林却一点点变得透明,明明掌心的温度还在,是她的眼睛出了问题吗?
多么希望是眼睛出了问题啊。
“——林却……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什么都不告诉我就这样消失!”鹿聆盯着林却的眼睛,“忽然出现的这个姑娘是谁?你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凭什么要把自己从我的记忆里抹去?”
“你凭什么抹去我的爱!?”
白色的光亮,以林却为起点扩散着,侵吞覆盖过每一幢建筑、车辆,侵吞过一盏盏亮起的灯;每一寸土地,惊醒狂吠的小狗,好奇歪头张望的小猫,逃窜的蚂蚁与飞虫;
关于林却的一切在一点点被抹去。
鹿聆四下张望着,迫切的,她想要在什么地方,最好是自己的骨肉上,刻下林却的名字——林却,你很喜欢的人。
记住她,找到她。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鹿聆望着林却,她已经感知不到眼泪滑落了。
在她的记忆里,眼前的人,翻涌在心底的,关于这个人的所有情绪——爱恨怨,贪嗔痴,那些微妙的、没有来得及诉诸于口的一切,由清晰转回模糊,由浓烈转变成雾一样的缥缈。
休息室内,沙发上的黑色皮包,只漏出一点的、牛皮纸便签上的字迹,从开头的第一个字一点点被抹去、消散——
【呦呦吾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