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这小子,心硬。
心太硬,就像一块磨刀石,在肺腑间磨来磨去,时间长了人哪能受得住,一不留神就会把自己拖垮。德尔牧收起眼底的赞赏和感叹,毫不留情打击他道:“勉强算过得去,但枪法还不够准!你看看你那手,打完一枪被后坐力震的跟筛糠似的,就这样,出去还好意思说是我的学生。”
苏缪一脸“受教了”的表情,握紧枪托:“我再练一段时间。”
“等等等等,”德尔牧没想到他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板凳就要去练枪,忙不迭把人拽回来,见苏缪扭头不解,不容拒绝地说,“今天就别忙活了,休息一阵,和我去钓鱼,顺便带你认认军校和校场,你小时候来过一次,不知道还记不记得。”
苏缪沉默片刻,不好拂了长辈的面子,点头同意了。
德尔牧管理的联邦第三军校在蒙洛州最北段,一州中最偏远,最寒冷的地方,所谓“联邦钢铁之军”,在这残酷的训练环境中就已经可以窥见一斑。
老将军也不嫌寒碜,穿着布衣拖鞋,带着一篓子鱼就进了校场。苏缪狐疑地打量了他两眼,心说这样的装扮被冷风直冻骨头,万一冻僵了不怕在下属面前丢人么?
军营里正在进行训练,庞大的军队分为几个小团,由不同的长官带着。德尔牧路过其中一个小团时,那个个头极为挺拔的长官姿势标准地一敬礼:“将军!”
德尔牧点点头。
一整个团的士兵都紧跟着注意到了跟在将军身后的人。
德尔牧转身,对苏缪说:“既然你下定决心抛弃以前的身份,叫我一身老师,那就得与其他人同等待遇。我不能厚此薄彼。”他伸手拢住苏缪的后脑勺,对那名和他有极为相似的眼珠的长官说:“这是我新带的学生,这段时间前线离不了我,先让他跟着你。”
身后几十个士兵保持着军姿,悄悄别过眼睛,偷瞄苏缪。
这是哪里来的小少爷,那养尊处优的脸和手,真的是能吃沙子的命吗?
苏缪抬起头,那张脸让许多人都呼吸一窒,但很快人们的视线就被他那对寒霜似的眼睛逼退,不敢多看。
走前,德尔牧轻咳一声,对那名冷冰冰的长官说:“他从那种纸醉金迷的首都州回来,刚开始应该是不能适应这里的风沙的,虽说韦宾塞那时候……咳咳,确实把他带到我这一段时间,但我早看出来,这孩子并不适合战场。你不必太苛责。”
长官:“我又不是您。”
“少给我摆官架子!”德尔牧眉毛一立,“这么多年,你弄哭了多少入伍的新兵,逼走了多少不愿意被你支使的老兵,自己数数!”
有着冰蓝色眼睛的年轻长官——以塔罗德不为所动:“也就是说,只要不哭就行,对吧?”
德尔牧简直没话说。
他指指以塔罗德的鼻子,呵呵道:“还不知道最后哭的是谁。”
转头时,苏缪已经被短暂休息的士兵们围着,以他为中心蹲了一圈,嘻嘻哈哈熟悉着这位新来的伙伴。
“你的金发好漂亮,是自己染的吗?”
“嗯,自己染的。”
“你一来就拉高了我们军校的平均颜值,如果我是校董,我给你发奖学金。”
“诶,你怎么知道我们这里的,为什么会想来军校啊?”
“家里破产,听说入伍不要学费,就来了。至于怎么知道的……唔,以前祖父和德尔牧爷爷是不错的朋友,将军受祖父所托照顾过我一段时间。”
“真可怜……哦不,我是说,我会关照你的。”
“我也是!”
“长官要求我们每天晚上都要轮换值班,如果你不想的话,可以和我换班。”
苏缪静静地看着他们,笑道:“我没问题的。”
以塔罗德走过去,军靴踩在地上,发出让人汗毛倒立的冷冷声音。
人群顿时安静不少,此起彼伏地叫着“长官”,有人看他来者不善,甚至下意识想把新来的苏缪往身后藏。
苏缪抬起脸,凝视着这位传说中很有手段的长官。
以塔罗德说:“每一个新兵入伍前,我都会问他们一个问题。”
苏缪颔首:“请讲。”
“你想爬到什么位置,”以塔罗德直视着他,“以及,你能爬到什么位置。”
他的声音有点像磨砂的玻璃,带着厚重的质感,苏缪思索了一下,他说:“联邦最高指挥官。”
周围人猛地安静下来,以一种近乎凝固的表情望着看起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苏缪。以塔罗德有些不屑的嘲笑声传来:“你的实力?”
以塔罗德垂目看着这位金发碧眼,与其他人好像格格不入的少年。军营里的兵痞子不认识那双眼睛,但他知道这是属于王室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