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奏折她写了许多次,每次都以作废结尾。导致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穆嫔在短短一天半之内,已经能十分娴熟地引火烧纸。
穆嫔把一壶冷茶掺进纸灰,端出去倒掉,见景昭还在思虑,忍不住道:“殿下是为了救生民于倒悬,有何值得忧虑?”
她总把朝事看得很简单,景昭没有立刻说话,沉默良久,才道:“如果你是一地主官……”
穆嫔立刻竖起耳朵倾听。
“辖地中有一万可用青壮,府库中有百万可用银两。”
穆嫔下意识道:“那很富裕了。”
景昭说:“然而此刻,边境动荡,荆狄来犯,需八千兵力平定,粮草军械六十万两银子,你给是不给?”
原本富裕的积蓄一下折去大半,穆嫔情不自禁露出心痛神色:“给,给吧。”
颍川穆氏当年何等显赫,便是因为当年慕容诩率领荆狄慕容部入侵,落得如今仅剩虚名的凋零境地,更遑论穆嫔的父母亦是因此而死,自然明白平定外敌的重要性。
景昭道:“此刻水灾又起,冲垮堤坝,受灾死伤者众多,良田毁损,流民遍地,需要七千人马和五十万银两赈灾善后,你给不给?”
穆嫔瞠目结舌,似是不能接受自己骤然转为负债:“不够啊,妾从哪里变出来剩下的人和钱。”
景昭淡然道:“你选哪个?”
穆嫔脸色难看,想了半天,发现不管选哪个,自己都有背上千古骂名的风险,何况心里那道槛实在过不去,结结巴巴说:“平分行不行?”
景昭一口否决:“有时候给不够己方,等同于资敌。”
穆嫔权衡片刻,又道:“那我先把人和钱用于平定边关,剩下的那些拿出去赈灾,能裱糊一点算一点。”
景昭瞅她一眼:“你确定?剩下的人和钱都拿去赈灾?”
穆嫔点头。
景昭爱怜道:“大军在外,京城空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穆嫔愣住。
“这从一开始,就是二者不可兼得的局面。”景昭不再多言,“去给我倒杯茶,渴了。”
朝廷筹谋数年,想要借此收回南方。
为此,朝野上下耗费的人力物力乃至心力难以计数,那些长久潜伏在南方的内卫采风使更是豁出命去,数年来不知折损了多少条耿耿忠心的性命。
这等大事,绝不能冒半点风险,经不起半点失误。一旦折戟沉沙,多年来的心血尽付东流,又如何面对无数汨汨流淌在南方土地上的鲜血?
所以就连苏惠这样坚毅的心智,也会犹疑踟蹰。
他是内卫副统领出身,最清楚内卫为此抛洒了多少鲜血性命。而人总有亲疏远近,他见过的黑暗与丑恶太多,桃花别业中的惨事虽然惊人,但他连易子而食都见过,并不会太过惊愕。
他更在乎那些同袍的血会不会白流。
此刻调动兵马,惊动南方诸世家,其实是很不划算的一笔买卖。
这一点苏惠知道,景昭也知道。
更不要说,围住桃花别业只是个开始,善后收尾、给南方世家一个足以取信的解释,更为麻烦。
景昭一旦做下决定,就不会再动摇心神,日夜后悔。
然而即使她不后悔,此刻也依然要为如何面对朝中重臣的质疑而发愁。
朝廷为此暗中投入不知凡几,能够参与谋划布置此事的都是重臣近臣,是板上钉钉的天子心腹,中流砥柱。
景昭想起此事,唯余叹息。
那群老狐狸没有半个易于之辈,皇太女高居东宫,面对他们仍然百般谨慎。
她头痛不已,不愿多想,接过穆嫔递来的茶水浅啜,忽然听得院中足音急促逼近,是苏惠。
苏惠喜气洋洋的圆脸上一片严肃:“小姐,出事了!”
…
“出事了!”
积素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房门,气喘如牛,一口气嚷出来:“郎君出大事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