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令之低头端详片刻,投子认输:“女郎棋艺精妙。”
或许是赶路数日后,终于在武奚安稳睡了个漫长的好觉,景昭感觉今日头脑又恢复的格外灵光,一扫前几日的疲惫。
她压住扬起的唇角,尽量谦虚地道:“承让,承让,寻常而已。”
裴令之捡起棋盘上的棋子放回去,抬眼时目光微微一顿。
下一刻,马车碾过路面石板上的缺角,车身一震,棋盘倾斜。
棋子哗啦倾泻,棋盘翻倒,景昭和裴令之想也不想立刻伸手去抓,刹那间指尖交错重叠,同时握住棋盘一角。
不知是谁先松了手,又或许是同时。
啪嚓一声棋盘错手跌落,紧接着车身更快更剧烈地震荡,景昭还来不及收敛起惊愕抬眼的动作,身不由己往前扑去,撞上了同样没能稳住身形的裴令之。
柔软。
——这是景昭面颊擦过裴令之侧脸的那个瞬间,她脑海中倏然冒出来的想法。
她撞进裴令之怀中。
有极其浅淡的、冰雪般清冽的香气,轻飘飘拂过景昭鼻尖。
“嘶——”
景昭按住锁骨,面色泛白。
车外传来苏惠低低的请罪声,然后说:“小姐,有人突然纵马冲出街角,前面那辆马车受惊翻倒了。”
不必苏惠多说,车中二人已经听到了街道上惊天动地的嘈杂巨响。
一队黑衣部曲纵马急奔,马蹄声急如雷霆,快似闪电,道旁行人纷纷避让,乱中有序,不知是不是在天长日久之下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动静。
前面那辆马车十分凄惨,拉车的瘦马受惊,带着车乱撞一气,自己扬蹄狂奔而去,车厢却因转向不灵便翻倒在地,车里的箱子散了一地,好在人没摔成重伤。
景昭和裴令之对视一眼。
或许是同时被勾起了不好的回忆,二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景昭骤然揭开车帘:“兰时呢?”
穆嫔坐在后面那辆车上,所幸没事,只是脸色吓得苍白。自从经历过舒县马市街那场惨剧后,穆嫔不但忌讳人流极多的地方,看见长街纵马也本能惊惶。
见穆嫔没事,景昭松了口气,重新放下车帘,继续隔着衣裳揉自己的锁骨。
裴令之肩头也在作痛,却没有理会,而是近乎本能地背过身去捡车中四处乱滚的棋子,如果仔细看的话,他的睫毛低垂目光回避,白如冰雪的侧颊泛着浅淡绯色。
那一下撞得着实不轻,景昭凭感觉判断可能有点青肿淤血。
这倒问题不大。
捡起两颗冰冷的棋子,裴令之轻声道:“抱歉,你还好吗?”
对方是个男子,即使景昭很想解开领口看一眼,也实在不方便。
于是她下意识学习谈照微,指节一敲:“嘶——”
谈照微家学渊源,武将门第,景昭却不然,她父皇除了精通君子六艺中必备的射御,对武学的其他方面一概不擅,是最正统的南方世家公子、名士做派。
谈照微一敲伤处,对伤势立刻能估计七七八八。景昭却不然,一敲锁骨痛的一颤,反应过来这个动作不很聪明,假作平静:“无妨,你呢?”
“我没事。”裴令之摇头,看着景昭抿紧的嘴唇,“不如我回避,让小苏女郎来替你看一眼,我那辆车里备了些药。”
皇太女虽然养尊处优,但这点磕碰倒真不算什么。
她年年奉命行猎,没有皇帝开国的无上天威,又是个女子,更要借行猎展示自己,绝不能轻易露怯,就算摔下马来,也要迅速悄悄处理,然后咬着牙做出无事的姿态。
哪像不争气的礼王,一摔就死。
车外的苏惠已经迅速将车停到路边偏僻处,打探消息去了。景昭轻咳一声,说:“我没事,这又是谁家的部曲,刚吃了两斤五石散不成?这是干什么。”
话音落下,苏惠脚步声在帘外响起,总算又打断了车内有些尴尬的气氛。
“小姐。”苏惠低声道,“那些人不是冲着谁来的,是死了人,他们着急赶去认尸。”
第48章第四十八章“请吧,顾郎君。”……
小巷狭窄昏暗,地面起伏不平,残留着肮脏的水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