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令之长睫眨动,却发觉自己根本无法想象那幅画面。
他声音仿佛一切如常,轻声道:“除非……他因为某些事,对家族的憎恨到了极点,激怒之下,已经无法控制情绪,连自幼佩戴的长命锁看一眼都生出无限愤恨,所以扯下摔在地上,任凭它落入床下,并且此后都没有去捡。”
穆嫔忽然觉得脊背生寒。
这份寒意倒不是因为别人,而是推己及人。
她自幼生长在颍川穆氏,最后又要被穆氏当作棋子掷出去,若不是当年她峰回路转进了东宫,现在的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
卢妍夫妇尚有父母在世,犹自落得这步田地。她虽难以触伤家族,却早没了亲生父母,还有一双年幼弱小的弟妹。
穆氏自然不会杀她。
可同样,也不会很在意她的死活。
景昭感觉袖摆被牵动,不用低头就知道是穆嫔正在作怪。
她点点头,表示同意裴令之的话:“驱虎吞狼之计,是行不通了。卢家和钟家八成都涉及其中,但卢家是主谋。”
穆嫔若有所思:“因为跟踪这位朱女郎的人来自卢家?”
这么说倒也没错,景昭接着道:“所以我说钟无忧”
她话音一顿,忽的眉心蹙起,唤道:“且留步,女郎往哪里去?”
裴令之回首。
朱砂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门边。
听得景昭呼唤,她转过脸来,一手按住腰间兵刃,眼含戾色,杀气腾腾。
“我去杀人。”
第72章解谜(四)这样美的一张脸,千万不要……
景昭言简意赅道:“证据。”
朱砂说道:“不需要。”
景昭说:“你之前就有猜测了,对吧。”
朱砂沉默片刻,道:“是的,但是我不敢相信。”
景昭眉梢微挑:“你杀性如此之重,却不敢相信血亲亦会相残?”
杀性重只是陈述,而非褒贬,朱砂听出来了,所以没有生气,摇摇头说:“我太相信他们。”
正是因为她太过相信卢妍与钟无忧的话,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他们对家族虽然失望,对血亲却没有太多的怨恨,才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景昭有些感慨,看了裴令之一眼,说道:“有时候教养太好也会适得其反,你不在外面说仇人的坏话,别人说不定反倒以为你们关系不错。”
裴令之垂眸苦笑。
景昭收回目光,道:“但你还是需要证据,我不说别的大道理,只问你一句——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们一切推测都是错的,你为替朋友报仇,误杀了他们的父母亲人,将来怎么和他们交代?”
见朱砂无言以对,景昭又道:“再者,你准备怎么杀?”
门第越高、名声越显,往往就越发怕死。
卢氏坞堡从外部看上去,宛如铜墙铁壁,以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冲杀进去。而这等当地望族内院更是尊卑分明,极为苛刻,主人身边的高位侍从人人识得,低位侍从根本没有近身的机会。
“你一定想要寻死,我不会阻拦。但你死之后,我们再想做些什么,就会变得格外困难。”景昭理一理鬓边碎发,看着朱砂道,“回来,坐下。”
她的语调分明平静,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不似商谈,更似命令。朱砂原本就被她的话搅得心头微乱,竟情不自禁顺着景昭的命令,坐回椅中。
“你准备怎么办?”
窗外暖风吹入,揭起裴令之帷帽垂纱一角,他伸手按住轻纱,不答反问:“为什么?”
这句话没头没尾,众人都心生不解,景昭却听懂了,欣然想着总算有个人能跟上自己的思路,愉快道:“很好,看来你我看法一致。”
——为什么卢钟两家能够达成共识?
卢家和钟家关系并不好,若说卢妍夫妇是因为发现了卢家的秘密,从而惹祸上身,使得卢家下定决心要动手,那钟家凭什么坐视不理、甚至可能帮忙善后?
大家族绝不可能是聋子哑巴,临澄县署如火如荼查了几天卢妍夫妇的下落,钟家即使从前毫不关心,如今也该听到风声,但他们视而不闻听而不见,没有做出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