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中隐有深意,裴令之恍若未觉,答道:“竭尽全力。”
这是很平常的态度,但裴令之如今严格来说算是在离家出走,丹阳顾照霜寂寂无名,身份仅仅只能作为敲门砖,不足以震慑卢家与临澄县署。
顾照霜不行,裴令之可以。
南方最重名士,有时随口一言评判甚至可定他人终身毁誉。裴令之年纪虽轻,声名卓著,‘顾照霜’做不到的事,裴七郎可以。
但裴七郎出现,整个临澄都会为之瞩目,江宁裴氏亦会随之而来。
换而言之,裴令之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裴令之平静道:“相交一场,岂能辜负。”
被抓回去,最多也就是幽禁,江宁裴氏对他寄予厚望,对东宫正妃的位置虎视眈眈,既不会要他的性命,又不敢伤他的身体。
精神上的痛苦固然难捱,但若肉身变作了死物,那就真的再也没有任何可能了。
裴令之默然想着,母亲当年最痛苦时,都不曾想过自裁以求解脱,她最终死于日复一日的忧愤,在绝望中挣扎的滋味怕是不比干脆利落地死去更好,她仍然从无求死之心。
他真心相交的朋友不多,卢妍与钟无忧便是其中之二。
然而他们很可能已经死了。
裴令之能为他们做的,也只剩下这最后一件事。
他自然要竭尽全力,无论付出何等代价。
裴令之合上眼,又睁开。
他的所有情绪敛没,最终轻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扑通!
数声轻响。
景昭捡起鹅卵石,瞄准水面上的涟漪,试图砸晕几条鱼来弥补损失。
她淡淡道:“我也不是全无私心。”
裴令之道:“那又如何?”
景昭笑了笑。
她面容文秀清美,神情平易近人,其实是毫不锋利的长相,唯有笑意未达眼底,平白生出几分寒意。
但当她垂下睫羽时,那份不知从何而来的冷淡便被悉数掩住。
景昭一手托腮,一手砸鱼,笑吟吟道:“我需要动用我们那边的人,这在南方有风险,而且犯忌讳。为安全起见,郎君啊,瓜田李下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裴令之是聪明人,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做出保证:“你放心。”
景昭欣然含笑,温声说道:“嗯,我放心。”
不知为何,裴令之忽然抬袖,稍稍遮住日光下有些泛红的面容。
或许是夏日阳光太烈,河畔水声不绝,令人心乱?
一尾鱼晃晃悠悠浮上来,正被一块鹅卵石砸在脑门上,在水里晕头转向胡乱游动,看着有些凄惨。
景昭比划了一下距离,发现有些远。
北方十二州虽然并不拘束,不过也没有开放到随意跳进河里游水捞鱼的地步,更何况景昭受父母影响,总是要更自矜身份一些。
她看着那尾鱼望洋兴叹,叹息时目光一扫,看见裴令之正以袖遮面,挡住天边倾斜而下的日光,心中不由得感慨:美貌果然不仅只需天生天赐,后天精心养护亦是极为重要。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美貌易得,绝顶的美貌却极为难得。饶是景昭见惯美人,目光依旧忍不住为之流连。
景昭想起昨夜苏惠私下劝谏,说殿下万金之躯,最应珍重,岂能因闲事冒险。等再过些时候,这些豪族无异于俎上鱼肉,何须此时插手。
“不。”景昭否定了苏惠的提议。
她需要借此看清南方豪族的底细。
不问而诛,是为虐。未来终究不可能将南方世家豪族杀得半点不剩,如何对待、如何处置,都要思考,都要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