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易变。”她说,“我们走自己的路。”
自从进入丹阳郡后,余下的路程好走很多。
如果将原因全部归结为南方世家拼尽全力镇压叛乱,未免太过高看他们。那些叛乱既然与北方朝廷息息相关,为皇太女安危计量,苏惠一定会传信朝廷,设法做些什么。
换句话说,不止丹阳。
从他们逃离宜城郡那夜开始,只怕所有由宜城郡通向江宁的地方,叛军都相继鸣金收兵。
一路上,景昭和裴令之用抛金叶子的方式来决定前路,连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要走哪条路,旁人自然也无法预测。
前方那座山叫做玄阳山。
景昭取出一片金叶子,举起来对着阳光看了半天,注视着闪闪发光的淡金脉络,迟迟没有抛出去。
裴令之问:“怎么?”
景昭把金叶子递到裴令之手中,说道:“不知怎么的,我有些心慌,你来。”
裴令之抬手。
那片金叶子滴溜溜打了个转,落在桌面上,叶柄遥遥指向山前一条路的方向。
“走右边?”
景昭认真思索片刻,游目四顾,看向身后。
茶棚边缘生长着很多茂密的野草,轻轻摇曳,翠绿可爱。
景昭背过身,随手拔起一小把青草,看着掌心青草的数目,怔了片刻,说道:“这边不太吉利啊。”
她当然不是随便拔草玩儿,而是摓策定数。这是一种古老的占卜方式,通常通过蓍草数目来预测吉凶。
现在没有蓍草,景昭只能随便拔些野草来凑数。
她的流程显得非常随意,就像是在说着玩,裴令之却没有质疑,而是认真说道:“那换一边试试?”
景昭沉吟不语,再次占卜,久久无言。
不必开口,裴令之已经能从她的反应里看出结果。很显然,另一条道路仍然不是很吉利。
如果换个人,可能根本不会相信这种胡闹般的占卜。
裴令之则不然。
他自己亦是罕见的聪明人,有时候所谓相信神佛预兆、占卜吉凶,无非是要以此来为自己心中的想法找一个借口或者说是出口。
与其说景昭是突然开始迷信占卜,倒不如说是她冥冥之中隐约生出了些不祥的预感,却又如浮光掠影,无法确定,所以才会以摓策定数的方式来佐证心中所思所想,犹疑不决。
裴令之沉思片刻,忽然从景昭手中拿过那些野草,折了数下,那些青绿的汁液渗出来,在雪白指尖沁润出淡淡碧色。
“枯骨死草,何知吉凶。”
他这句话引自《论衡》,是说周武王伐纣时,占卜的结果大凶,姜太公当即推倒龟甲蓍草,说出了这句话——龟甲和蓍草本是死物,又如何能预测吉凶祸福?
说完这句话,裴令之看着景昭,平静说道:“我不信这些枯骨死草,只信你的判断。如果这两条路都不能走,我们就换一条,再不行就再换一条,反正天下之大,总能找到一条合适的路。”
景昭抬首,定定看着裴令之。
心头笼罩的阴影还是没有散去,她无法判断这种不祥预感究竟来自何处,也就无法判定怎样才能消除它,或是避开它。
她站起身来,说道:“我们坐船走。”
坐船,固然是一种交钱登船,然后等着抵达目的地的稳妥方式,再省心不过。然而对于景昭来说,坐船又是最不可控、最为危险的一种方式。
官道遇匪,尚能伺机逃离;深山逢盗,亦有山林可退。
大江浩浩荡荡,奔涌不休,若是船遇水匪,抑或风浪滔天,行至江心,船上的人又能往哪处逃去?
这似乎是一个极为不智的决定。
裴令之朱唇轻启,眉梢沉落,似欲劝阻。
然后他开口,平静说道:“那就走吧。”
“嗯?”
“去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