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姐如何了?”
部曲迟疑说道:“属下不敢探知内宅女眷。”
裴令之看向淑芸。
淑芸摇摇头。
裴六娘昨夜与父亲一番大吵,回来便到了临盆的时刻,仓促之下匆匆打发淑芸前来报信,连话都没来得及多说半句。
裴令之拂袖,冷声道:“所为何事?”
部曲恭顺说道:“属下不敢探听家主心意,请郎君勿要迟疑,随属下等人回府吧。”
话虽客气,这些人的眉梢眼角仍然藏着警惕。裴令之自幼不好说话,即使是他的父亲继母,都拿他无可奈何,这些部曲们自然更提着一颗心,生怕裴令之一意违拗,届时只能将他硬绑回去,岂非大大开罪了这位身份尊贵的郎君?
裴令之目光如刀,一寸寸掠过这些严阵以待的部曲。
他极其轻微地讽笑起来。
门外渐渐变得安静。
景昭松开手,琉璃光被她捂住嘴掩住哭声,现在已经完全哭不出来,蔫头耷脑地挂在一边。
她暂时没工夫理会小孩子,走出内室,看见炳烛、淑芸等人复杂的神色。
景昭眉梢微挑,抓过桌边的帷帽扣在发顶,拎起琉璃光,向外走去。
“女……”炳烛打了个磕绊,不知该叫‘女郎’‘娘子’还是‘少夫人’,犹豫半天,勉强含糊过去,“您要去哪里?”
景昭看了看这个和积素装扮相似,看上去更机灵些的年轻人,说道:“与你们无关。”
淑芸一直在偷看琉璃光的五官面容,但这孩子好看归好看,脸已经哭得花了,她此刻也神色复杂地道:“女郎别急着走,外面太乱,七郎把我们留下,奴婢们自然要照顾好女郎和这位……”
景昭理一理帷帽垂纱,好奇道:“如果这是裴令之的女儿,她被带回去会死吗?”
直呼名讳其实是一种极大的冒犯,但室内众人此刻根本没有心情计较,神色更加复杂,淑芸身后一名侍从甚至不小心磕碎了门边的瓶子。
淑芸下定决心道:“奴婢会将二位带到娘子那里去,女郎尽可以放心的。”
炳烛支支吾吾地也说:“是,是啊。”
景昭若有所思道:“哦,其实不是,我只是好奇而已——”
这些侍从神色尽管复杂至极,竟然没有一个人正面回应她的问题吗?
江宁裴氏的家主,如今看来并不是容易相与之辈。
裴令之端坐在马车里。
或许是因为他销声匿迹太久,裴家主对这个儿子的认识上了一个台阶,生怕他再度设法离开,索性将他关进了马车。
这辆特制的马车外表华丽,内里布置十分精细,唯独车窗全部封死,内外声音隔绝,马车前守着四名部曲,严密监视裴令之的一举一动。
他敲了敲车壁,确定车壁中镶嵌有铁板。
裴令之闭上眼。
他不曾与派来抓他的部曲们交流,不言不动端坐车中,像是睡着了,又像是一尊秀丽冰冷的雕像。
马车平直地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停下,有人挑帘送来饮食。
裴令之恍若未闻,动也不动。
他倒不是刻意绝食,而是根本没有半分兴趣。
送饭的部曲们也不和他多说半句,恭恭敬敬送上饭菜,又放下帘子,退了出去。
如此行路许久,或许是一日,又或许是一夜,裴令之毫不动容,几度意识已经要陷入昏睡,忽然帘子被揭开,一道刺目的天光照在了他的眼前。
刹那间泪水涌起,裴令之勉力睁开眼,看到了熟悉的宅邸。
他被带回了裴家。
马车停下,换做软轿。
接下来的路程裴令之非常熟悉,即使他不能向外窥看,也能从转弯与速度中判断方向,确认这是去书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