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兰野已经站了起来准备寒暄,眼睛却吃惊地瞪圆了。
柳知穿一件褐色布衣,头发简单挽成发髻,脚上踏一双寻常粗布鞋,鞋面还沾着几个泥点。
南乡县虽在北方,却较为偏南,天气近来已经转热,柳知白皙的脸颊脖颈晒得发红,臂弯挽一顶斗笠,如果忽略她本身还算清秀的面容和沉静的气质,活脱脱便是个刚从田里出来的普通农女。
见薛兰野愕然,柳知低头环顾自己,落落大方道:“失礼失礼,我本以为赶得及回来换身衣服,没想到还是耽误了。你吃早饭了没,我让厨房上点吃的,我先失陪换身衣裳。”
说着,她手往下一压,示意薛兰野坐,转头又快步出去了。
柳知的礼仪是当年在东宫学的,标准到了极点,拿尺子比着都挑不出错,现在这样风风火火走来走去,虽与规矩不符,也照样不显得粗鄙。
然而薛兰野仍然呆站在原地,恍惚片刻,才慢慢手扶椅子坐下。
女吏过来问:“县老要不要续茶?”
薛兰野默默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说道:“我没睡醒吧。”
柳知换了一身寻常衣裳,很快回来。
二人对坐,先寒暄片刻,又共同回忆了一下在东宫伴读的日子,然后感叹圣上、储君天恩,使她们得以外放为官,大展拳脚,唯有尽心竭力办事,才能早日报效天恩,造福民生。
说完这些必不可少的废话,柳知端起茶润润嗓子,问出了心知肚明的问题:“听说颂川县要重抓治学,教化民风?连县内小学都划地预备重修,可见是实实在在响应朝廷。”
年初,文华阁下发诸丞相签署的‘阁帖’,通传各地。开年的第一道阁帖,拥有非常不同的意义,各地官员都打起精神,预备奉命执行,至少要做出执行的样子,不愿当那只被打的出头鸟,杀来儆猴的鸡。
这道阁帖,再度重申了朝廷‘振兴文风,教化黎庶’的宗旨,令各州县大力推行州学、小学,鼓励各地兴办书院,拔擢优秀人才入读州学、小学。每县的小学每年有一个推举入州学读书的名额,每州州学每年有三个推举入国学读书的名额。
若能为朝廷择选真才实学者,赐金褒奖,吏部考评可适当参考;若以鱼目而混珠者,吏部考评为最下等,留任观察。
同样,各地州学、小学的兴盛情况,兴办书院的成果,都要列入今年的考评之中。
颂川县不是个下县,但也没什么钱,更要紧的是,县里学风很不兴盛,整个小学的学生恐怕还没吏员多,更别提什么人才。
接到州署发来的公文之后,颂川县令二话不说,将振兴学风的大业交给了三县老薛主簿。理由也很正当——薛主簿出身东宫伴读,整个颂川再找不出比薛主簿履历更为辉煌、才华更为横溢、学识更为渊博的官员了。
如此大任,不交给你薛兰野,还能交给谁呢?
薛兰野终于懵了。
东宫伴读、丞相长女的身份,往日里是一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护身符,州牧都要待她十分客气。但当遇上无法解决的棘手难题,众人就会把她第一个推出去顶雷——反正她身份贵重,背景强硬,足以断送别人仕途的祸事,对她来说顶多只是小麻烦。
薛兰野亲自走了数趟,查看走访,最终发现这确实是个大大的难题。
她写信回京问父亲,换来薛丞相声色俱厉的回信,要她做事沉住气,自己动脑子,不要动辄张嘴向家里求救。
薛兰野急的头快秃了,倒是家里跟来的婢女看她愁成这样,灵机一动出了个主意,说南乡县同在本州,柳县令治县的本事出了名,小姐既然与柳县令相识熟稔,不妨去请教一二。
起初薛兰野心里很是忐忑,本能排斥这个主意,但眼看时间一天天流逝,她生怕自己一年到头做不出半点成就,虽然主簿不用经吏部考评,可是真的很丢脸。
与其丢家里的脸,让人背后指着脊梁骨说虎父犬女,还不如咬牙向柳知求教呢!
打定主意,薛兰野便写了信过来。很快得到回信,柳知表示扫榻相迎。
于是薛兰野向县令报备一声,轻车简从急匆匆赶了两日,终于赶到了此处。
薛兰野苦笑说道:“让你见笑了,不瞒你说,我是过来求教的——南乡县学风兴盛,你有教化之才,若能让我沾上一星半点,就受用不尽了。”
柳知笑了笑,反倒说起了另一件事:“太女殿下六月大婚,算来也快了。”
薛兰野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起东宫大婚,但还是跟着点头,感叹道:“可惜我现在不在京中,没有得见盛况的荣幸。听说未来的储妃殿下声名才德举世难得,太女殿下龙章凤姿、天日之表,正是天然相配。”
与此同时,明德殿的书案旁,大批公文叠起,景昭正伏案狂草,忽然警惕地一回头:“谁在叫我?”
第118章第一百一十八章景昭仿佛猜到了他的疑……
笑声如同银铃,由远及近很快传来。
淡粉色的宫裙如同春日桃花,当穆嫔脚步轻盈地飘过来时,颊边还带着两抹飞霞,分外轻俏。
她盈盈行礼:“见过殿下。”
窗外天光温煦,风和日暖,雪白云絮聚而复散,一行行飞鸟振翅掠过,在天穹上划出迅捷的弧度。
这样好的天气,教人的心情也变得极好。
桃花一般的美人飘过来,倚靠在肩上娇声软语,则会使人的心情变得更好。
景昭搁下笔,含笑道:“怎么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