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来花宴干什么。”裴臻之斜他一眼,又悄声道,“近来可安稳吗?”
这句话问得含糊,可以作许多种解释。
裴令之心里清楚,姐姐问的是大婚那日,望仙别馆荷塘里浮起的那具尸体。
此事可大可小,查案被交给了外臣,裴令之并不清楚细节,直到几日后景昭将案卷带了回来,二人头并头看了半天,最终看到结论——判定意外。
那名溺死的女子是别馆粗使侍女银珠,年十三,家住定州交县黄花村,出身来历清清楚楚,六岁就进来当侍女,是别馆的熟面孔,基本可以排除伪造冒充的嫌疑。
这孩子年幼,望仙别馆过去一直闲置,少有贵人驾幸,别馆里的侍从们待她宽和,只要规矩大面上不错就行,并不下死力约束。过去银珠便有趁夜溜进茶房偷吃点心的举动,因此被罚了两次,案卷给出的推断结论是,银珠年幼贪玩,当日深夜出门去偷吃,途经荷塘被远处巡逻的动静吓到,不慎脚滑落水,因此溺亡。
案卷细节详实,口供物证一应俱全,推断看上去也极为合理,暂时找不出明显漏洞。
但裴令之就是觉得有些怪异。
他没有问,但他能感觉到,太女有着相同的感觉。
裴令之神色平静道:“放心,有圣上与殿下坐镇,没有人能把手伸进东宫。”
裴臻之便不多提,只轻声说道:“你瘦了些,苦夏也不能不吃东西。”
裴令之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然后他又低声道:“杨家有没有适龄的儿女,仔细挑几个,殿下有意牵线。”
这本是极大的光彩,裴臻之却没有露出喜色,秀眉微蹙,轻声道:“没妨碍吗?”
陪坐的内眷不少,裴令之不欲细说,只含糊说了句:“无妨。”
话音落下,他目光一扫。
顺着裴令之眸光望去,太女嫔穆芳时正侧头与人谈笑,身侧站着一个年轻郎君。
那正是穆嫔的亲弟弟,穆氏六郎。
裴臻之就明白了。
杨家并不是特殊的那个。
她反而放下心来。
第130章第一百三十章争端
一般来说,高门望族召开花宴,大多只有两种目的:一是为了交游往来,二是借此婚嫁子女。
事实上,这两种目的并不冲突,且往往相辅相成。
今次花宴的目的,二者兼有。
当然,东宫没有需要婚嫁的子女,之所以筹备花宴,递帖召集京中贵胄内眷,根本原因在于前朝。
大楚朝廷愿意择选一位南方世家公子,占据至关紧要的太女妃之位,已经彰显了足够的诚意。因此南方必须做出足够分量的回报,大儒入京献书出仕,世家遣送子弟前来,表现得十二万分恭顺虔敬,就是南方给出的答案。
伪朝窃据北方十二州,统治虽然只持续了短短五年,却留下了无穷后患。南北往来一度断绝,且各有各的凄惨之处。
北方风雨飘摇、民不聊生,南方脱离朝廷,彻底沦为了各大世家的后花园。
至此,北境之外,荆狄忧患彻底平定后,弥合南北裂隙,令南方子民归心,成为朝廷当前极为重视的任务。
自从去年南方九州动乱后,南方世家元气大损,再也无力挟势自重。但他们毕竟在这片土地上盘踞了数百年之久,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外如是。
重划南方田地,诛杀豪强首恶,是朝廷安抚南方庶民的手段。
赐以高官厚禄,缔结儿女姻亲,是朝廷安抚南方世家的手段。
当然,‘厚禄’是真的,朝廷不差这点钱,‘高官’则可能不太符合南方世家心中的满意标准——但这话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否则南方世家显得最不占理——你就说这官职够不够高吧。
什么,你说实权不够?
——朝廷不拘一格拔擢白身而至高位,已经是难得的恩典,还敢挑三拣四?绍圣殿里那把椅子实权最重,你要不要坐上去试一试?
裴令之以太女妃之尊,亲自出面举办花宴,将南方世家的年轻子弟引入京城名门的圈子里,无疑是极大的诚意与体面。
他端起茶盏,轻轻沾唇,余光瞥见积素快步前来,于是一点头,道:“人来的差不多了。”
他的声音并不刻意高亢,平淡如水。
他的语调并不显得尖锐,轻柔如风。